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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游荔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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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18-03-03

语言之神

三十多年了，从读中文系的那一天开始，我天天读沈从文的小说、散文。我不知道沈从文的文学语言有多么优美，可是。我知道，沈从文是语言之神。
沈从文，一个随意随性的人，其性情虽不至于大大咧咧，对人世物景也不是全然不在乎，但读他的那些人，便觉得他随然而亲和，像山中草木与花卉。草木处处有，花卉也是，细心采摘，拿来献给沈从文。
沈从文的语言、文字，有花有树有青草，有故乡的声音、色彩和味道，有日光普照，有月光朗照，沈从文的语言、文字，可以听到远处山崖上或小溪边，某痴情男子想念梦中女子的情歌，也看到了翠翠，二老傩送。
少年时代的沈先生，调皮，好动，贪玩，常惹事，久之便成了家中长辈的一块心病。他那个具有苗族血统的母亲，对于他的情形极为担忧和生气。尽管他看起来并不以为然，内心却极为敏感。母亲的叹息，一生都刻在他记忆之中。
年少的人在懵懂中触及到的现实，并非机智到了愚蠢地步的成人所意识的那样，仅仅是表象。不完全是，至少沈从文在凤凰度过的年少时光里，他开始最早地接触了“生命”这个东西。
沈从文十四岁这年，来到了军队。军旅生涯，使少年沈从文开始真正面对世界，形成他生命哲学的第一堂人生大课。很快，他结束了军队生涯，然后只身到了北京。几年意义非凡的军队生涯，促使他最终决绝地摆脱他熟悉的乡下人生，到另外一个世界去看看。
那时的沈从文，相貌清秀，却始终无法掩饰一个活脱脱的湘西“小蛮子”形象。这一走不打紧，一走就是一生，一走就形成了一个沈从文现象。
很难准确说清楚沈从文为什么要进行文学创作，沈从文自己对自己当初的选择都感叹为一种偶然，或者是必然中的偶然。沈从文到去世的那一刻，他都在感喟无人了解自己。别人也这么感叹，沈先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就连他的妻子张兆和和二儿子虎雏都对记者说过，他们其实并不真正了解沈从文。张兆和后来又说，直到想了解他，开始了解他，进入他内心的时候，他却早已走远。
沈从文感喟无人了解自己，于是，这一位伟大的语言大师，写作一些非常优美的书信，使中国文学增添一些传奇色彩。
写信，需要制笺、书写。下笔时，是万千思虑，等待回信，又是一段漫长的心焦，正如信笺结尾处，那一句“急切地盼望你的回信”，字字深情。在那个缓慢悠长的年代，信笺，传递着人们的心意与痛苦，见信如晤，那一刻，辞藻诗行落于纸上，远胜话语转瞬即逝的缥缈虚无。“许多天不见了。你在这春色宜人的日子里，做些什么自遣，可以给我一叙吗？”信笺，沈从文的梦想啊。
沈从文的书信精品，有不少。
不被人了解的沈从文，最终成了最为独特的作家，而且作品数量非常多，非常迷人，精雕细琢，潇洒华丽。
沈从文奔放炽热的文字底下，闪耀着明彻的光彩，涌动着迷人的情思。他的作品，以绵绵情意见长，而对山光水色的描写也很精彩。在雾气弥漫的河上，绿油油的水草，白雪一样的小船。旅途的高山，群峰壁立，竹木青翠，还有千姿百态的岩石，周围缭绕着烟云，似晴似雨。山林里飞出的群鸟，花纹奇丽，鸣声清脆。晴天的傍晚，故乡的房子被落日涂上了金色。这些令人神往的描写，沈从文写的热情洋溢，风格独特，倾倒了无数的读者。
沈从文最迷人的小说和散文，《边城》、《湘行散记》等，许多用书信写成。简洁而纯净，准确而传神，绚丽而多采，为文学创作开辟了崭新的领域。沈从文在现实生活中遭遇的种种不快，时时在他心里上下翻腾。他任凭自己复杂的感情、苦闷的思想以及无休止的渴慕的驱使，一心一意与文字周旋，真切感人，娓娓动听。
独一无二的沈从文，内心世界极为丰富，也敏感异常，甚至有些小气，多疑和“怯懦”。文学界的人只要跟沈从文有交往的，都说他为人极为谦逊，从不自负，也不与人相争。内心世界丰富的沈从文，修养很高的，谦虚，隐忍。
沈先生唯一无可奈何，无可争取的，是时间。
沈从文，写给张兆和的信，情书，太美了。“三三，我因为天气太好了一点，故站在船后舱看了许久水，我心中忽然好像澈悟了一些，同时又好像从这条河中得到了许多智慧。三三，的的确确，得到了许多智慧，不是知识。我轻轻地叹息了好些次。山头夕阳极感动我，水底各色圆石也极感动我，我心中似乎毫无什么渣滓，透明烛照，对河水，对夕阳，对拉船人同船人，皆那么爱着，十分温暖地爱着!……我看到小小渔船，载了它的黑色鸬鹚向下流缓缓划去，拉船人的姿势，我皆异常感动且异常爱他们。……三三，我不知为什么，我感动得很!我希望活得长一点，同时把生活完全发展到我自己的这分工作上来。……”
沈从文的家书，是写给三三的“专利读物”，每一句话都是真诚的，可信的，那样美。沈从文爱世界，爱人类。
《湘行散记》，一本最优美的散文书，都是书信，里头的语言是沈从文盛年的语言，最好的语言，每一句都“鼓立”饱满，充满水分，酸甜合度，像一篮新摘的烟台玛瑙樱桃。
解放后，沈从文放下了文学的笔，却并没有放弃生命中最伟大的使命——创作。
即便他潜心于古代服饰研究，但那些业已成为文物或泥尘的衣服，因为沈丛文的心灵和文字，重新活了过来。
有人说，《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是一本抒情考古学的书。达到这一步的人不多，懂得文物也是会说话、会唱歌跳舞、会抒情、有伟大的生命意识和艺术之灵动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沈从文，了不起啊！
说起来，我的散文文字阅读，百分之九十是沈从文作品，余下的那一成，大部分记不住。
2018年，我又一次读沈从文。岁月如水，永不停歇地流失。沈从文，文字中那点诗意的孤独，成为性灵世界里的一抹光亮。
沈从文，语言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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