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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游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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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14-06-26

我爷爷原来是国民党的起义将领

(2008-07-15 21:39:52)

    记得小时候，父亲常常对我进行忆苦思甜教育，还经常撩起裤腿儿让我看他小时候被地主家狗咬伤的疤痕……那时，我恨透了地主家的狗，深深地同情劳动人民，特别是像我父亲那样的贫下中农，也坚信只有消灭一切反动派，才是我们全家活下去的唯一出路。
    也因此，我特别爱听样板戏，并能唱出《智取威虎山》、《沙家浜》、《平原作战》中大段的唱段。我由衷地热爱那些救苦救难的子弟兵，无限忠于伟大领袖，感恩于心中的红太阳，在“万岁”的口号声中度过了小学时光。
    那时我家住在一个部级单位的家属大院里，上初二时，一天我正和院里的男生比划着木制刀枪，扮演着英雄角色。正在兴头上，看见一位老人站在我面前，“小朋友，我向你打听一下，老游家在哪儿住？”我一愣，“老游家？我就姓游啊，你是谁？”一向以阶级斗争武装头脑的我们开始警觉起来。
    旁边一个男生小声对我说：“他是不是海匪黑风，扮成阿泰来找妹妹？”
    我转向那位老人，不料他眼中充满了泪水，伸过手来摸我的头，我一下子躲开了。他尴尬地苦笑，“你爸爸、妈妈在家吗？”
    “不在，他们还没下班呢。”我果断回答。
    “那好，能告诉我你们家住在哪吗？”他环顾四周。
    我刚要指给他我家的位置，旁边一个男生拦住我，“别告诉他，万一他是特务呢！”
听到这，我打量了老人一番，“不知道，你可以在这等他们下班。”
    老人低下头，片刻，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封信，“我，不等了，你爸爸、妈妈回来，你把这个交给他们，如果他们来找我，就告诉他们我住在中下斜街第二旅馆。”说完，他又殷切地看我，哽咽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我没有打开这封信，一直等妈妈先回来，我才递给她。妈妈打开信，一下子愣了，“他什么时候来的，别人看见没有？”
    “下午来的，我写完作业在院里玩的时候，丁齐和李克他们都看见了，还提醒我……”
妈妈站起来，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就没有看见妈妈如此地局促不安，她来回走了几步，把信装进口袋，“他说没说什么时候还来？”
    我摇摇头，“没有，他只告诉我说他住在中下斜街第二旅馆。”
    “他说没这个旅馆在哪儿吗？”妈妈急切道。
    我摇摇头。妈妈转过身看了看窗外，“别对别人再说这件事了，好吗？”
    “为什么呀，他是谁呀，妈？”
    “别问了，听话。”
    我点点头，“妈，爸回来了。”爸爸骑着车停在门口，我一下子迎过去，“爸，今天有一个爷爷下午来找老游家，我没告诉他咱们家住哪儿……”
    爸爸若无其事地把自行车搬进院里，“他没说他姓什么？”
    我刚要再说什么，妈妈打开门，“你们快进来。”
    爸爸也为妈妈神秘表情所吸引，拉着我进屋。把包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看着妈妈，“谁来啦，老家来人了吗？”
    妈妈看了看我，“出动玩会儿，叫你再进来。”说罢拉着爸爸进了里屋，关上门……

    大概过了半小时，我的肚子实在太饿了，就提前进了屋，“妈，我饿了！”
    里屋的门打开了，爸爸一下子走出来，看看我，又看看窗外，“他就没说中下斜街在哪儿？”
    我摇摇头，“没有。”
    “你就没再问问，你怎么就不知道多问一声？”爸爸又急又气。
    我有点怕了，“他真的没说，我以为你们知道，我怕他是坏人。”
    “什么坏人？”爸爸训斥我，“你就不多长个心眼儿，就不知道多问一句？”他一边抱怨，一边走出门外，重新打开自行车锁，不顾一切地往外推。
    妈妈见拦不住他，索性也锁好房门，拉着我跟着爸爸走出大院。到了传达室，他们向看门的冯大爷打听中下斜街在哪儿，冯大爷拿出北京地图，他们找了半天，终于在前门附近找到这几个字。于是，爸爸带着我和妈妈一路无语地来到车水马龙的大栅栏……
    我们仔细搜寻着每一条胡同口的牌子，爸爸、妈妈还不住地向路人打听旅馆的地址。这里的路人好象都不知道这家旅馆，越问不到，爸爸就越急，妈妈怕他失控，就主动上前打听，终于问到一家旅馆就在附近。但当我们走到旅馆门前时，牌子上却写着“东下斜街第二旅馆”，爸爸还是冲了进去打听。值班的营业员带搭不理地应付着：“不知道”、“没见过”……
    爸爸又按她说了找到第二家、第三家旅馆……但都是同样的回答。
直到天全部黑下来，爸爸才放弃了，他捏着手里的信，一路上埋怨着我，“白养你这么大了，连这么点儿事都问不清楚，真是没用……”
    我躲在妈妈一旁，那种恐惧和羞辱早已代替了肚子饿。还好，妈妈在路上给我买了两个豆包。
    这一夜我一直听到里屋爸爸、妈妈的低声交谈，我不知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哪位老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们那么急于找到他？同时也恨自己为什么不多问几句。
    清晨，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我揉着眼睛坐起来去开门，那位老人站在门外，抚摸着我的头，“爸爸、妈妈在吗，还没起床吧？”
    我转过身，“爸、妈，他来了。”
    不一会儿，妈妈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您是……”她点点头，“先坐这等一会儿吧，他还没穿好衣服呢。”
    老人坐下来，“我等，我等。”
    妈妈客气道：“您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都这么多年了。”
    老人叹口气，“是啊，都三十多年了，我到处打听，听说你们在北京，我就托北京的熟人问，最后他们在派出所查到你们家，我这才找过来，当初我还以为你们搬家了呢，一看到这小子，”他看了看我，“我就认定，肯定没错，就是这儿。”
    妈妈说：“昨天晚上我们找您去了，孩子也没说清楚，我们一家一家地找。”
    “怪我没说清楚，后来我又回来找你们，门口看门的大爷说你们出去了，我向他要了你们的地址，看来我们走岔了。”
    “我们都急坏了，他爸爸一直地埋怨他。”
    “别埋怨孩子，”老人看着我，拉住我的手，“他就是……”刚要说了口，妈妈摆了摆手，“我们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我知道，我知道，”老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朝里屋看了看。妈妈走回里屋，不一会儿，爸爸随着她走出来，勉强抬起头，咬着下唇，强忍住泪水，紧皱双眉看着窗外，突然，他捂住前额，呜呜地痛哭——长这么大，一直到现在，我还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如此悲痛欲绝。而这个男人却我爸爸，我一下子吓傻了，呆呆地愣在那里。
    老人也掏出手绢擦眼泪，妈妈一边劝爸爸一边安慰老人。
    “你滚、给我滚！”爸爸声嘶力竭地甩开老人的手。
    “你冷静点儿，”妈妈按住爸爸的胳膊，“都这么多年了，你不是总想见见吗？现在见到了，你怎么又……冷静点儿，别吓着孩子！”
    爸爸总算坐了下来，手捂双目，浑身抽搐。
    妈妈把我拉到老人身边，老人含着眼泪说：“昨天我一看到他，就觉得他像，看来到底是骨血呀！”
    “你有什么资格认骨血？我和妈最难的时候，你在哪儿？在哪儿啊？”爸爸近乎是在咆哮。
    老人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有罪，我有罪呀！”
    “您别再自责了，那都是时代造成的，这不，一家人又见面了？”妈妈挏了挏泣不成声的爸爸，“你不是最想见到爸爸吗？”转过来对老人说：“昨天找不着，急得跟什么似的，现在见面了，反而像个孩子，您别介意啊？”
    “不介意，不介意，”老人摆摆手含泪道：“我就是带着一颗恕罪的心来找你们的，我不求你们原谅，”他低下头，“我只想，”深情地望着我，“只想认我的孙子，我们老游家的骨血，不管怎么说，我是他爷爷，临死之前，我们得见上一面……”
    我回过头看着妈妈，又看看爸爸，爸爸没有再阻拦我，但我却有些忐忑：“这怎么可能？爸爸明明告诉我爷爷已经死了，他小时候和奶奶相依为命，后来奶奶也去世了，留下他一个孤儿……是的，这怎么可能呢？”
    妈妈帮我整理好书包，拉着我出来，给了我一块钱，让我自己在路上买早点然后去上学。我当然会听妈妈的话，不过今天一天我听课都在走神儿，好不容易等到了下午放学，急匆匆地跑回家，可爷爷已经走了，爸爸也不在，妈妈说，是爸爸把爷爷送走的，她说希望他们爷俩多谈谈。
    吃饭的时候，我的问题开始多起来，妈妈一边听一边给我夹菜添饭，直到吃完，她把我叫到身边坐下，“有件事爸爸、妈妈一直瞒着你，就是你的爷爷还没有死，那个老人就是你爷爷。”
    “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因为，”妈妈看着我，“你爷爷过去是国民党军官，如果在前几年让人知道，恐怕你连学都上不了。”
    “有那么严重吗，妈？”我更加好奇了，“爷爷是军官，那爸爸干吗说他已经死了，他打过仗吗，是反动派吗？”
    妈妈抚摸我的头，“你已经大了，有些事应该让你知道。你爷爷叫游清川，年轻时考取了日本仕官学校，他和溥仪是同班同学，毕业后在伪满洲国当了大官；抗日战争胜利后，他们被改编，那时他住在长春，是国民党守备军的一个上校参谋。爸爸常带你看的那个电影《兵临城下》，讲的就是他们。当时解放军围困长春的时候，你爷爷就在其中，解放后在镇压反革命的时候，他差一点被枪毙，幸亏他后来上诉说自己是起义将领，才被当庭释放。后来他在长春的一所小学里当校长，一直到退休，然后，就是你看到了爷爷。”
    “那我爷爷不是反动派，为什么爸爸还恨他？”
    “孩子，你不知道，过去的婚姻都是父母包办，你爷爷非常有文化，可你奶奶是个农村的家庭妇女，你爷爷在日本仕官学校毕业后，年轻有为，当了大官，把你奶奶和仅有几岁的爸爸接到长春，可你奶奶不适应，非要回农村老家不可。那时军官是可以纳妾的，你爷爷就又娶了个小老婆，把你奶奶赶回了农村，他们娘几个无依无靠，后来你奶奶得了癌症，死在农村老家，你爸爸就成了孤儿，最困难的时候，你爸爸还要过饭。解放后，组织上来调查你爸爸的历史，说他因为有个反动军阀的爹而没有资格入团，你爸爸根本不承认有这么一个爹，可组织上不认，还差点儿因为这个没资格考大学。你说，你爸能不恨吗？前几年你爸爸要求入党，又是因为这件事，组织上不信任他，无论他再拼命地干，却好象总背个黑祸，跟这个抛弃他们的爹划不清界限，快三十年了没有一点联系，他们还说他的成分不清不楚，需要进一步改造和审查。直到现在，你爸爸仍然没资格入党，就算他的医术再高明，再无私奉献，可还得不到信任，职称、工资都得不到提升，你说，他能不气吗？”
    “妈，奶奶真可怜！”
    妈妈拉着我的手，“你恨你爷爷吗？”
    我摇摇头，“他不像个坏人。”
    “是啊”妈妈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要理解你爸爸，那天他跟你发脾气，妈妈能理解，他恨你爷爷，又特别想见到他，他们毕竟是父子，就跟你和你爸的关系一样。再说了，那些都是旧社会造成的，跟你们没关系，现在都８０年代了，他们应该彼此谅解，你也应该知道你有这么一个爷爷了。”
    第二天，爷爷便住在我家，记得有一天早晨，他先醒了，手伸进我的被窝，捏了捏我的腿，自言自语道：“这小子，还挺结实，嘿嘿，像我孙子！”
    起床后，他把我叫到屋外，教我柔道，别看他当年已经７０岁的人了，身板还是直直的，我们几个男生一齐上都搬不动他。但他还是要求我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临走时，他给我和妹妹分别买了个小本子，在我的本子第一页他写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几年后，得知他在长春去世了，听爸爸说他也是因为癌症。再后来，父母再没有和长春同父异母的亲属联系过，也因此，我渐渐淡化了自己的隔代亲情。直到父亲两年前去世，在遗产公证时需要爷爷的死亡证明，我才又和长春的那些姑姑们联系上，那时我才知道，我还有四个姑姑和一个叔叔。
    我对单传这个概念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了解，直到有了自己的儿子，特别是过了不惑之年，才逐渐意识到，我身上流着他们的血，正如儿子身上流着我的血。爷爷所说的骨血，就是生命的延续，他们通过血缘关系，将自己的爱和期望注入我的体内，像被锁定的程序一样在我的成长中运行：书山有路勤为径——是的，我第一个单位就是新闻出版总署，现在已经写成了近１０本书；学海无涯苦作舟——是的，对历史的求知欲，以及对国学的苦修，都在无意中履行着爷爷为我设定的生命程序。而作为外科医生的父亲，临终前的遗言是：“所有的疾病，都是心态不良造成的。”——外科医生＋治疗心态＝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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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帖被游志红在2014-06-26 21:15重新编辑 ]

共3条评分，好评度+11

游先政	好评度 +2	感谢分享，好文采	2014-07-18
游和忠	好评度 +4	游家往事,哪个地方人哩	2014-06-27
湖南游建国	好评度 +5	谢谢分享真实的游家往事	2014-0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