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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游乐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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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 湖南株洲姚家坝卦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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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13-01-10

　　家门前墈下的老井，应该有两三百年了吧。听祖母和父亲讲，当年我们自由进出的金公家的那栋房子，就是守井人住的，祖母说，守井人叫林老倌，日本人来后被抓丁走了，后来不知去向。老井不象电视里看到的那样坛子似的一个小口子，也不是那样深得恐怖。它四四方方的井口足有两平方，三面砌起一块砖高，做成长条矮凳，西头留出来敞着便于提水用。随井口往外铺开来十几平方的水泥地，做成爽爽亮亮的井台，中间部分是悬空挑起的，下面是见底的井水。现在的井台是学校１９８４年捐资翻建的，下面石砌部分却是老的，没有动。儿时的老井靠东头有两个洗菜池，西头有一个，另一边接着大屋的路，所以没有扮池子。靠南边五米左右是洗菜井，老井的洗菜井比后来看到的别处的饮水井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里面用枞木框起，井口铺着麻石，是洗猪菜专用井，所有的猪菜都是经过那里洗后湿漉漉拎回家的，那时大屋的猪都是万分幸福的。
　　饮水井不是很深，放学路过井边，我们必然是要趴在井边照镜子，双手窝着捧水猛喝一气的，等水静下来再找东西。看自己曾经不离手的玩具安祥地躺在井底，和丝丝摇荡的水草悠闲自在的鱼儿为伴，或者用手撑住井边，把身子伸到井口中央挡住阳光，寻找自己的铁环、弹珠，每每看到，就欣喜得不得了——还在这里保管着。若有大人走过来，就会骂我们，这才一哄而散，各回各的家。
　　每天有两段最热闹的时光。早饭后女人们都挑着衣服，提着脚盆，早早地抢到东头边，占在竹林的荫里，开评论会似的忙活开来，仿佛一夜没见堵积了多少话要播放。少则一小时，多则两小时，清甜的泉水要漂上五六道水，直到没有一点泡泡为止。若碰上新嫁过来没有这样奢侈过的，也是要漂上三道水的，慢慢地过些日子，便也跟着奢侈起来。偶尔有男人来挑早水，便又是打情骂俏一番。对面学校的工友晏师傅便是其中一个。每天上午他肯定是要挑二十几担水，每担水必要付出几句对话。但晏师傅又是男人们中最斯文、最客气的一个，不象他们那样露骨。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的他，如今已作古到另一个世界不知做什么工作去了，也不知他的糖尿病在那里治好了没有。
　　傍晚轮到田里归来的男人们到井边报到了。男人们挑水用大桶，呵哧呵哧几担水撸回家就满满的一水缸，牛一样地出几口粗气就不管事了，等着叫吃饭。我们家没有这样的壮劳力，父亲在外地工作，大哥在家时，挑水是大哥的事，大哥出去了，扁担自然落到二哥肩上，没到两年，二哥上大学，便是母亲、爷爷和姐姐挑了，老弱妇孺。母亲是不大肯姐姐做这些重事的，说怕压坏了长不高。都是母亲挑的时候多。而姐姐长大了果然比我矮，每次便强说是挑水压的。我那时其实是抢着挑水的，母亲坚决不肯，实在拗不过，就拿两个舀水桶安置一下（水缸里舀水的小桶），一定吩咐要请大人打水上来。不曾想几年后的我，竟操练出游家大屋一流的打水技术——不用弯腰，右边扁担的绳钩轻轻一晃荡，满满一桶水就上了井台，然后把头伸到桶里汲几口，再轻轻巧巧地上路。
　　井水总是满满地平着井檐，总有汩汩的清泉从东边井檐开出的小沟顺势流去，总不会漫到井台弄脏整井的水。冬天必然象蒸着一锅馒头似的冒着热气，而我们洗衣服洗菜总喜欢把一双手久久地浸在水里，虽然外面的风刮得凛冽，手却是温暖的。井水最浅的时候是大旱的夏季，也只矮下去三四尺。那是饮了二十几户人家，三四百学生后，再去浇田。别人家为放水抢水打架的时候，我们搬把椅子坐在桂花树下看热闹，等到他们放了水快到田里了，我们兄妹就拎两个水桶接力赛似的打水上来，倒到井台东面，水就自自然然地流到沟里，再流到属于祖母的八分田里。后来伯父他们看到，也叫堂兄们如法炮制，于是他们的三斗丘也很快被井水滋润了。
　　听人说冷水井好，特地去看过，不但井水没我们的甘甜，就连井台也小气了许多，是绝对没得比的。也喝过长沙白沙井的水，感觉也要逊色好多，我们是供了井神的。过年时必是我和姐姐沏一杯清茶，点一个烟包，再燃上三炷香去拜井神，作三个揖后，清茶倒在井里给井神喝。因此，小病小痛，大人们便要我们自己去井边料理。头痛脑热，舀点井水上来，在手腕上鼻梁上拍一些，再扯上几把，扯成个红红的鼻梁红红的手腕，痧便出来了，头痛也轻松了许多。喉咙发炎口舌生疮，不用大人交代，便径自拿个水杯，寻上几根鱼腥草，坐在井檐洗干净，再就着井水嚼烂吞下去，有时还就上一两块片糖或白料糖，到了晚上便一点事都没有了，比打针吊水好上一百倍。不在我们这井喝水的人也经常跑来拿苦瓜就水吃，清热毒。
　　老井每年夏天都要清理一次，必是父亲或二哥为头，每家都有人来帮忙。先站在上面机器般的提水上来，提到够不着了，再放楼梯下去，刚好一架楼梯高，再在楼梯上面打了接上来，齐腰深的水是不能站到里面的，夏天的井水会冰得腿发木。打水、传递都要讲究速度，和汩汩的三眼大泉比，你若慢一点，它就汩出来一桶，好似你越干（干净的干）得快，它也越汩得快，最后是两个人下到井底，一个清理，一个不停地舀水。小的们则围在井台上，等着自己的玩具抛上来，下面的人也认得，必喊一句谁谁谁的铁环上来了，铛挡，果然就上来了，然后哄抢一番。没有玩具的就等着抢泥鳅黄鳝拿回家，这些东西是不能留在井里的，它打洞，容易钻空下面的石缝漏水。鱼要捧上来好好地养着，等第二天再放回去。清理干净再通撒一遍石灰。中午的时候干完，等到傍晚挑水时，又是将满的一井水，只是这水不好喝，有些发涩，所以通常干井前一晚都通知各家备好吃水，用水就可现挑。干洗菜井一般都是我们一家干，别家懒得参与。里面的淤泥很深，在枞木框框里就躲着肥肥硕硕的泥鳅，那是我和姐姐的战利品。淤泥盘上来，父亲用它在南头种上五六蔸丝瓜，也是长得最茂盛的，父亲就用这丝瓜水来搽脸，至尽脸上光洁如鲜。
　　早上起来，坐在阶基上望着对门发一气呆，然后拿了脸盆毛巾口杯牙刷去井边洗涮，咕噜噜一口水喷出去，喷到井台边的柳树梢，一夜的倦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蘸了毛巾亲一把脸，头脑就骤然清醒了。再托腮在井边坐一会，望着柳树下的小池塘，鱼们都把嘴巴齐攒攒地昂到水面，脑子里若有若无地想些空事，再回家吃早饭。盛夏的下午，比傍晚挑水的人早一趟，我们总要先把井台洗干净，再挑上十几担水，把阶基、坪和水沟冲洗得清清爽爽，暑气全无，再把桂花树下的麻石淋上一桶，让它早早的凉快，晚一点就可搬桌子出来在坪里吃晚饭了，直吃到月亮出来。
　　要过年了，腊月二十四过小年前，每家每户必定要把床上的东西统统搜罗起来，拿到井边用手搓，用脚踩，漂涮得干干洁洁，一直持续到下午。过了二十四就不能洗这些了。到大年三十的上午，再排开来洗萝卜。
　　如今的老井，西北头的一角井台被斩断，新修的乡村公路在那里拐了个直角，它断臂嶙嶙地在那里，也没有修补。每年孩子们放暑假，我们回老屋消暑时，二哥和我们的车就停在井边，二哥总要感叹那斩断的一角破坏了风水，而我们伏在井边喝水时，竟发现里面多了一些虫子，井也有几年没干过，几处漏水，洗菜井早成了一个沼泽，再没有人洗猪菜了。多年没在老屋过年了，也多年没有敬井神了。去年回老屋，再号召大家干井，小儿忙着去各家奔走相告，俨然他是这井的主人，担着一分责任。再回去时，发现还是有虫子，只是少了一些。于是守在井边，老主人告诫新主人，注意桶子底要干净，注意兑农药化肥的桶禁止如内，新媳妇嘻嘻一笑，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　　入夜，习习凉风吹过竹林，依稀仿佛看到游家的祖先们列坐在竹林旁，守望着老井，老井静默在月色里，见证着他们的后人。

[ 此帖被游安民在2013-01-10 16:38重新编辑 ]

共4条评分，好评度+15 ，贡献值+2

湖南游延年	好评度 +5	优秀文章，支持！	2013-01-11
游家陶	好评度 +5	优秀文章	2013-01-10
游安民	贡献值 +2	感谢上传我们游家人往事的原创文章。	2013-01-10
游江	好评度 +5	支持原创，优秀文章！	2013-0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