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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立雪游作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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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 福州

性别: 男

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09-12-26

— 本帖被游江设置为精华(2010-06-07) —

我的祖母去世足足二十五年了，如果活着,现在已九十二岁。祖母离开我二十五周年间,我竟没有写过一篇完整的文章纪念她。不是不想写，而是因为实在写不出来。老子<<道德经>>说"大爱无言"，而我则是受大爱而无言,真是太没道德了，内心愧疚极了。二十五年前祖母刚去世时,就准备写一篇回忆纪念文章，边写边流泪,写了几句，又重写，反复多次，却不知从何写起。二十五年间我曾多次握笔，总是写到一半，回头审读时，叹息自己笔拙，感觉语言都不足以表达我祖母的大爱。时间已过的很快，转眼间自己也老了,岁暮已近,我决心一定要写些文字,来纪念我的祖母。

祖母最疼爱我，因为我是长孙，俗话说"疼子疼尾子，疼孙疼长孙''吧。邻里亲戚们都众口一词，说祖母最疼我，祖母也承认是这样，她解释说，我是她带大的。在我三岁的时侯，祖父和祖母双双被招工到塔庄供销社,这时我的弟弟出生了，所以我祖父母经常把我接到她们身边生活。我老家茶口街离祖父母单位有五华里路，祖母总是晚上下班后，背我去她那里。我经常在她背上睡着，睡眼忪惺的时侯总会听见祖母口里念念有词:"阿嫩乖乖.....''，如遇有些许惊吓，她如临大事，神情严肃并用脚猛撞地上，一撞一念:"阿嫩不要惊!......''

大约我自上小学后，一直到高中毕业，几乎每个星期天及寒暑假，我都会徒步走到我祖父母单位去，并在那里度假。每次到塔庄供销社店铺时，她就去买一粒肉包和一粒馒头，看我吃完后，仔细端详我脸部,接着用手指扣量我的小手腕，说:"又瘦了。''她清楚农村老家里兄弟多，平时都只吃薯米饭杂粮，于是每周日就为我进补。目鱼、蛏、鳗、蛤干，蒸炖一大锅，让我吃.有时我就是不吃，祖母连哄带骗喂我吃，实在不吃，则板起脸命令我也要把汤喝掉!还说我怎么搞的，在老家与弟弟抢夺食物，狼吞虎咽，在她面前又变了模样!幼年的我为什么会那样子呢?我想，那准是小孩在最亲爱的人面前，撒娇、淘气、乞爱吧!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国家最困难的饥荒岁月里，由于祖母的精心喂养，童年的我，竟然是胖墩墩的。祖母以我胖为荣，笑眯眯地摸着我的头，逢人便得意夸问:"我孙子阿忠长得怎么样?!"

我祖母不仅精心喂养我，还时不时给我一些零花钱，让我去买些我自已爱吃的东西。我小时侯最爱吃冰棒，这点祖母似乎有点反对，她对我说，冰棒只是水造的吃不会饱。祖母最关心的是我肚子要饱，可我哪有饿过呀!

祖父母对我上学读书特别重视，我从小学到高中毕业的所有学杂费，都是祖父母提供的。直到我到福州读书，还每月寄钱给我。我祖母不识字，但她特别知道读书对于人生的重要性，从小就时时督促我一定要发奋读书。

听我弟弟讲，我启程上省城福州念书的那天一大早，天气非常冷，年迈的祖母双手棒着烛香，在老家后门，虔诚而艰难地撑持着欲倾欲倒的笨拙的身体，眼含热泪，口边喃喃数念着，一站一跪，跪拜天地足足一百下---谢天谢地啊，我宝贝孙子竟有这样的日子!
一九七九年一月份，我祖父母从供销社正式退休回老家，我也由福州读书毕业后，分配到闽清县食品公司工作。祖父母为我结婚购置了新的棉被和新衣服，年老迟暮之年仍处处关心我。

不料祖母退休三年后,突然身体多病并呈有老年痴呆症状。有一次我带祖母坐车到六都医院看病回家途中，在车箱内突然用握紧拳的双手，把我团抱过去，然后用右手拳插入我口袋中松开。我吓坏了!我连忙扶住祖母嬴弱的身体,缓缓让她坐下。我隐约感觉到口袋里有点东西，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角一角纸钱币，一共六角钱。我顿时明白了祖母为啥抱我，原来在祖母的心中，我仍是个需要她疼爱的小孙子。我急忙把钱还给她，并说我已经会赚钱了，还没等我讲完，她骤然怒色于形，我怕祖母生气,只好把六毛钱收入自已的口袋中。这时,她点了点头,笑了。我却哭了!

真正令我撕心裂肝的时刻终于降临，一九八四年农历十二月廿六日凌晨六点，我失去了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寒风凛冽，天色灰暗，我长跪在祖母卧榻前，嚎啕大哭，我还时不时用手抚摸我祖母冰冷的睑，大声的哀号呼唤着，可呼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祖母没有任何的回应，怎么也唤不醒我最亲爱慈祥的祖母。我的祖母就这样弃我而走了。

哀号长跪在祖母旁，妻子将我扶起，我又跪下，在旁亲友无不为我哀泣动容。我把对祖母的爱与眷念化作了泪水，连同伤悲内疚一下倾泻出来。我欠祖母太多太多的爱债，今生今世还不清，也永远无法还了！

祖母逝世二十天后，一九八五年一月十五日，我有幸被提拔任命为县食品公司副经理，笫二天，我带着上级的任命书的复印件，回乡下老家，直奔祖母墓地，点香烧纸，双腿跪地，双手合十，祖母呀，阿忠向您报喜来了！

自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我，却在祖母去世之后转向了唯心，我才相信世界上有神的存在。我会时刻感觉到祖母还在我身边，她还会时时关注着我，在另外世界里注视着我，庇佑着我。

中秋节前夕，都是老家传统扫墓的日子，我担着竹篓装满的冥币纸钱和其它祭品，每年必到祖母墓前跪祭。令我愧疚终身的是，祖母生前，我没有给老人家她一分钱过。孙欲孝而亲不在，劝天下儿孙，行孝绝不能等呀！现在我只能用纸钱补还了。每次扫墓，我都会点香告诉祖母，我来跪拜她来了，等带来所有纸钱烧灰化烬后，我才含泪离去。天堂里的祖母，您会宽恕我吗？

有一年中秋节我不在老家，而在国外，沒能到老家为祖母扫墓。那是一九九二年九月份，我参加了在马来西亚诗巫市举办的第二届世界十邑同乡大会，在华侨社团福州公会举办的中秋赏月酒会上，我竟失态出了一个大洋相，在酒会上突然情不自禁，旁若无人似的咽哭起来！华侨乡亲围聚过来，以为我酒喝多了。他们不知我正在想念我的祖母呢！虽在万里之遥的异国他乡，我似乎仍清晰听见祖母的叫唤声！

祖母生前，在家是仁慈的长者，在单位里则是敬业的劳模，心地善良，平时乐呵呵地热情待人。耳濡目染中，祖母性格潛移黙化深深影响了我。她身教言传，从生活细微处，教我如何做人，如何有礼貌地待人接物，生活要勤俭，钱该花的一定要花，该节省的一分一厘都要节省，等等。这些教诲从小就铭刻在我心坎里。

我祖母生性乐观幽默，爱说笑话，乐于与人交往。平时经常到亲戚朋友家串门，并且总是携带我一起去。祖母与她的姐妹们谈笑起哄时，大人们就摸着我的头，叫我赶紧去跪跪那么疼爱你的祖母一下，我飞也似地搬来一张椅子，让祖母坐下，扑噗一声跪下，祖母与她的姐妹们哈哈大笑起来，我也开心极了!

小时侯我曾纳闷不解过:我怎么会有两个外公和两个外婆呢?更奇怪的是，别人叫自己母亲都叫"妈妈",可我叫自己的母亲叫"一嫂"，这到底为什么呢?

经常听乡里前辈说，我祖母年青时很飘亮。我祖母的正式姓名，大多人都不知道，大家只知道她的外号。周围大大小小的人都叫她＂孩儿妹＂，因小时侯长像似年画图的孩儿，而得美名。我祖母从少到老，人们一直都这样称呼她。其实，即便至终老时，我祖母依然很美。

我的祖母与天下千千万万祖母一样，伟大而又平凡。只是因为，我，出生在饥荒的痛苦年代，生活于多子女的困难家庭，受制于中国式的冷漠严厉的父爱之中，所以，感觉特别的珍贵！

少年有爱，一生幸福!其实，这个全世界中最爱我的人，并不是我的亲祖母，她与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终老尚美丽，可能与她未曾生育有关。原来，她把对我的爱，当成为比自己儿子还要亲地爱。祖母是平凡的，但她给我的爱，怎么会平凡呢?!

时近岁暮，寒意料峭，我又把挂在大厅正中的，题有"伟大的慈爱，永恒的怀念!"的祖母遗像，注视抚摸一番，点上香烛，闭目凝神，双手合十:祖母呵，您的孙子阿忠又哭跪您了。祖母啊，我的好祖母，我要永生永世，作您的孙子!

游作忠，2009年12月26日于咏梅阁

[ 此帖被立雪游作忠在2010-06-07 22:06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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