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英山除东、西、南三条河谷走廊的两岸,间有狭长平地外,余系丘陵山地。河的两岸因是交通要道,经商耕种都较便利,其他居民都散居在依山傍水的山麓、半山腰及山顶的台地,这些零星村落,最大的二、三十户,小的十户八户,单门独户的也不少。同一村落的各户几乎都是同族一脉相传。这些家族村民最大的好处是充分发挥守望相助,疾病相扶的互助精神,而远居十里以外,也都非亲即戚,或是互通有无,所以每户对四周人家皆能了若指掌。对于住家环境,英山人根据他的生活需要与习性,定有一套与都市人大异其趣的选择条件,他们讲求的条件是屋基、鱼塘、竹、晒、茶、园等。屋基有了好的风水,可使人旺财兴、子贵孙贤,前有池塘便利养鱼洗濯,稻场宽敞,可供晒谷及婚丧喜庆等活动,兼有竹林为屏障,既增美观,复可弥补地形的缺陷,使住处产生紧凑宁静的情调;后有山坡,可以种茶,更有栽树浓荫的隐逸感,侧有园圃,种植瓜果蔬菜,饲养牛、羊、鸡、鸭、猪,使佐餐佳肴,能以自给自足。英山人住的是平房。纵然有楼,只供储藏物品,不作居家之用。一般标准的住房是大门开在中央,入内为厅堂,厅与厅间有天井,天井两侧是回廊,上厅供奉“天地君亲师位”六宇及祖宗牌位,厅的两侧是书房、客房、卧室等,再次为厨房和杂室,牛栏、猪舍在前院旁边或侧后方。若已分居,厅堂仍然共有,各家如有婚丧喜庆。都假厅堂举行,俨然仍如一个大家庭。”饮食:“英山农田,每年稻麦两熟,一日三餐,米饭为主。贫苦者辅之南瓜、豆类、甘薯等副产品调节,米有粳米、糯米两种。粳米为主粮,糯米种植不多,用于过节、做点心、酿酒之需,小麦仅作面食和点心,很少当作主食使用。中上人家,只要想吃,不愁短缺,蔬菜采自园中,新鲜可口,且富营养,为了调节淡季的供需,晒干莱和做腌菜的风气非常盛行,腌菜的做法是取青豇豆、辣椒等水份较少的蔬菜,洗净晾干,用盐腕入缸内,过了十天半月,开缸取出,生吃洒点麻油,香脆可口。每年腊月初八起,新鲜的猪肉,用盐腌入缸内,半个多月取出,高挂厨房和屋梁上,利用煮饭炒菜的余烟,慢慢地熏。春节过后,每块腊肉,外呈紫黑色,内面深红,煮熟切片,味香色美。酒亦占重要地位,以自酿为主,品分三种:大麦酒较烈,谷酒纯和,米酒甜淡。普通男子每晚小饮几杯,是很平常的事。茶是故乡农产之一,男女老幼,无不爱慕,那上等的‘细茶’泡入壶中,倒在碗里,油绿的颜色,芬芳的香味,入口下喉提神醒脑,立见功效。水果种类计有梨、桃、李、杏、枣、柿、栗子、山楂等,有则多吃,无则免之。黄瓜、菜瓜、番茄,有时亦当水果来吃。接待宾客,男女分席,男宾在饭厅,女眷在厨房。上山、下田、做工、外务都是男的职责,做饭、洗衣、纺织、缝补、养猪、种菜都由女的担当。大家庭的共同内务,由妯娌轮流担任,父母健在,子女有绝对服从的义务,还有“长兄当父,长嫂当母”的习惯。在故乡父老的观念里这些观念还是比较严守的。 ”婚姻:“一般来讲,养儿子的唯恐讨不到媳妇,养女儿的则不怕无人娶。完婚佳期,由男方选定良辰吉日。先一年告之女方,男方为布置新房及宴客作准备,女方为嫁妆而忙碌。嫁妆需衣柜两双、橱柜、条桌、梳妆台各一,被褥一抬,面盆淬架一副。富裕之家另有珠宝、金银、现金、田庄陪嫁。佳期一到,准新娘前两天(特别是上花轿之前)哭嫁,不管是真的舍不得爹娘也好,或是喜上眉梢,乐在心里,望眼欲穿,迫不及待也好,基于习俗规矩,仍得矫揉做作,大哭几场。迎亲阵势,有花轿、小轿、礼品和由喇叭、铜锣组成的乐队,以壮迎亲场面。另张灯结彩,杀猪宰羊,大开筵席,款待宾客,筵席是随到随开,远客吃饱就走。花轿回程,常在入夜之后,直接抬至备有香案的上堂,此时由春风满面、头戴瓜皮帽(或礼帽),身穿长袍马褂,足蹈新鞋新袜的新郎,彬彬有礼地开轿锁,掀轿门,继而由两位曾经生儿育女的中年妇人代新娘散发随身携带的红蛋、花生、桂园、糠果后,牵新娘下轿,莲步轻移,就入拜堂位置,再由新郎掀起头巾,在奏乐及鞭炮声中举行结婚大礼。礼毕由两位身着喜庆红衣的如花似玉未出阁的大姑娘(这事儿我做过好几次)各秉红烛为前导,两位妇人继续牵着新娘向洞房走去。新郎跟随其后,好凑热闹的来宾,也都一涌而入。到了洞房,一对新人,男左女右,并肩坐在床边,等候喝圆房酒和交杯酒。这桌酒席,有四大特色:第一、新人未到,不能先开席;第二、除新郎外全是女性;第三、其中二道菜必定是鸡,供来宾“抢鸡胯儿”;第四、酒中泡有红枣、桂园,意取早生贵子的好兆头。喝罢圆房酒,闹新房的喜剧接着登场。按照“三天无大小”的风俗,这晚不论长幼尊卑,都可以闹。除了谈谈笑笑和有锣鼓伴奏的清唱外,以“洒帐”为重点,担任的人,面对着床,中隔方桌,用手抓起桌上准备好的茶叶米或冻米。说一句向床上撒一撮儿,所说的须是“四言八句”,内容吉祥应景。押韵诙谐,文词美妙,雅俗共赏,逗人欢笑。(奶奶身健时常担此任)较普通的撒帐文: “走进洞房,来看新娘,嘉宾满座,喜气洋洋,红罗帐内,一对鸳鸯,郎才女貌,细诉衷肠,蓝田种玉,不再久荒,珠联璧合,地久天长,早生贵子,兰桂腾芳”。轮番地洒、直至深夜,兴尽而散。次一节目,是听新房,但两位新人,都心里有数,兴奋之余,仍会提高警觉。第三日新娘换装下厨,洗手作羹汤,满月回门,新郎相伴,备有厚礼,娘家盛情接待,分到礼物的亲友,都得设宴款待新姑爷。”秀才: 闻筱辑(1854-1924)又号风应、植亭,孔坊王家畈人。1854年(咸丰甲寅)农历2月生于“书香门第”,其父一生以教书为业。闻筱辑从小受到家学薰陶,博览群书,性情怪异,不以功名为念。其父逼他应试,他的文章虽然做得好,却每次在试卷后或嬉戏打油,或抄上一段《喻老四上祝山》的风流小典,或画一幅讽刺考官的漫画,故屡试不中。他一生放荡不羁,诙谐机智,工诗词联语,雅俗兼备,寓意深刻。平时逢场作戏,留下许多趣闻:有打抱不平的,有妙戏考官的,有智惩神甫的,有智训豪绅的…… 相传某知县做寿,暗示同僚大肆张罗,广收礼物。筱辑撰联曰:“大老爷做生,金也要,银也要,官票也想要,红黑一把摸,不分皂白;小百姓该死,谷未熟,麦未熟,棉花亦未熟,青黄两不接,哪有东西。” 晚年贫困潦倒,他自撰联:“一生酷爱烟(佚)酒,三字交加老病愁”。1924年农历5月病逝。平生著述有:《知味斋诗集》、《怪包集》、《狗屁集》均未付梓,民间尚有手抄本流传,更有大量轶事相传。 有一天,闻筱辑路过金盆村大屋基,见有一家人在办丧事,一婆婆在苦,哭的是一位年仅30岁就英年早逝的人,年轻的儿媳在烧往生钱。有人说,七爹,你能否就此赋诗?闻筱辑当即赋诗一首: 儿孙何事犯天颜,虚度光阴三十年。 指望曾子生曾哲,谁知颜路哭颜渊。 白发老母扶灵柩,红粉佳人化纸钱。 待到来年寒食节,一声儿罢一声天。 又有一天,闻筱辑在西河河堤看见一二八女子想过河,河中无桥,女子先伸脚试水,见河水又深又急,正犹豫间,一书生主动驮她过河,将其背过河去,在对面河滩分手道别。有人说,七爹,给他们画画像吧,闻筱辑当即赋诗曰: 二八佳人阻碧流,书生偶做渡人舟。 一朵鲜花盈背插,十分春色满肩游。 且将玉手系金手,暂把龙头靠凤头。 轻轻送到银河岸,半谢殷勤半带羞。山歌: “英山民歌是一代代英山人对生活的歌咏,以歌消乏,以歌显智,以歌联谊,以歌传情。流传到现在的据说有360首,人称“360调”,每日一曲。如集中对唱,则火把锣鼓,通宵达旦。‘过了三十又一年,一年三百六十天。火炉烧粑心有数,不是疯来不是癫。(妹呀)天天唱得月儿圆。啊嗬嗬嗬———’” “民歌多以山歌、茶歌、秧歌、排歌、小调、劳动号子为主。现时所听到的英山民歌,多是五句子。同一首歌可以用三种曲调处理,即山歌调、田歌调和贤文调。英山民歌里的三种曲调,是黄梅戏的基本声腔,因此带有黄梅戏的一些韵味。歌词里加上一些衬字,旋律优美,古风古韵犹存。选取日常生活中的物事,借以比兴,是英山民歌最为显著的特色。英山民歌,是古老农村生活的教科书,是研究当地风情的活化石。” 幽幽青山,脉脉流水,悠悠山歌唱开了满山雪白的桐花与野蔷薇。山歌多为男女传情,对生活的细致观察,对人物内心情感的精准把握,神笔走纸,韵味尽出。“妹在山坡放黄牛,郎在山上丢石头。石头打在黄牛背,牛不抬头人抬头。有情有意两心勾。妹在稻场打连场,郎在田里薅黄秧。郎薅三棵望望妹,妹打三下望望郎。下下打的空稻场。”“一把扇子两面光,上面画的姐和郎。郎在这边望着姐,姐在那边望着郎。姻缘只隔纸一张。” 在一个较为封闭的山区,男女相悦之后,多数还是“冷水煮粥慢慢稠”,例如:“情哥住在对面岩,天阴落雨你莫来。打湿衣裳犹是可,留下脚印有人猜。无的说出有的来。”“我与情哥一个垸,桁条相搭屋相连。别人说我跟哥好,实实在在冒沾边。(哥喂)冒吃羊肉惹身膻。” 妹妹给哥做鞋,是不先告知的,待哥哥问是给谁做的,姑娘则满脸羞红:“乖妹坐在大门里,手甩索儿纳鞋底。情哥问话巧不巧?身子一车面朝里。不是你的是哪个的?” “清早起来事儿忙,脚踏门槛倚门框。昨日为哥驮餐打,细皮嫩肉受了伤。舍得痛来丢不了郎。”“缠姐不到心不甘,葛藤上树慢慢缠。今生缠你五十载,死后再缠一百年。生也缠来死也缠。” “哥是钥匙妹是锁,哥爱妹来妹爱哥。水不离鱼鱼恋水,砣不离秤秤跟砣。哥套妹来妹套哥。” 英山情歌里还有一些与现代文明不太和谐的内容,如《十摸》《调姨娘》,有人说是“俗而黄”,其实也只不过是原生态的自然反映,又何必拿出斯文的腔调来指责呢。 英山情歌是口头文艺,几乎没有载于纸张,只靠辈辈传唱。会唱山歌的前辈大半已经作古。我的奶奶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妇人,万事只是般般,甚至连女工和厨艺也不是很好,只有一处强项。在我童年时,奶奶肚里装满了民间传说、股市、顺口溜、童谣,在我学龄之前对我讲述、教唱,是我一大乐事,也是她一大乐事。如今年迈的奶奶早已老眼昏花、齿牙摇脱,我再问起她那些故事、歌谣,她脸上立刻喜悦起来,却含含糊糊地记不清楚了。生命都如风中之烛,又怎么去向她征集那些从前的记忆呢?只可恨我的记忆里也几乎没有残存了。 近几年英山文化单位组织收集编辑了一些民歌资料,可惜只在内部流传。去年我在学校教书时,同住的是位音乐老师,会民族唱法,参加过一些歌唱大赛。我看到她的床头有一本《大别山民歌100首》(类似于这样一个题目),就欢喜万分地借来了。她说那是别人送的,颇不甚以为然。我当宝贝一样拿来,民歌、谚语、歇后语大部分都抄了下来,放在家里了。其中山歌再录几首(从前录过):叫我唱歌也不难,不是挑花绣牡丹。挑花还要五色线,唱歌只要舌头尖,会过海的是神仙。这山唱歌好声音,那山人听出了神。道士听了令牌落,和尚听了不念经,姐儿听了掉花针。叫我唱歌就唱歌,我的歌儿也不多。我是画眉初学唱,蛋黄鸡儿初出窝,唱得不好莫笑我。高山顶上一棵槐,青枝绿叶长起来。青枝好像梁山伯,绿叶好像祝英台,树大根深古人栽。吃了中饭下河畈,一条花蛇路中盘。见蛇不打三分罪,见姐不爱是痴男,好像呆子捡银钱。新打剪子不用磨,调情事儿不用多。用心用意调一个,过上过下把眼睃,好比明月照梭罗。 历史总是在失传中,总有一些人对过去的历史民族记忆念念不忘。山歌里用来比兴的物事人情,已渐渐远离了,在现代都市文化、甚至是西方文化入侵的生活离找不到痕迹。从前的古风古调,或热烈、或含羞的情思,只能向风中的记忆里捕捉。 /SC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