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史料辨析中的创新。任何研究:工作都离不开原始资料的搜集和辨析,游先生少年时代受过严格的基本功训练,在北大学习期间同时受教于老师宿儒和洋博士,新旧兼收,用长弃短,对楚辞中的一些考据、训诂问题,也体现厂带有时代特色的疑占和创新精神。其中最有名的是关于《离骚》的解题。历来解释《离骚》,不外乎两种基本说法,即遭遇忧患(《史记·屈原列传》引淮南王说)和离别忧愁(王逸《楚辞章句》说)。从字面上看,这两种说法能顺适而不觉牵强,然而游先生读书得间,别为新解。他认为,《离骚》应当是楚国当时的一种歌曲名称,意义与“牢骚”二字相同。《楚辞.大招》有“伏羲《驾辩》,楚《劳商》只”两句,王逸注:“《驾辩》、《劳商》,皆曲名也。”“离骚”与“劳商”属于旁纽通转的双声字。而《汉书·扬雄传》又载,扬雄曾模仿屈原的《九章》自《惜诵》以下至《怀沙》一卷,名曰《畔牢愁》。“牢”“愁”为叠韵字,韦昭解释为“牢骚”,后人常说发泄不平之气为“发牢骚”,其语源大约即出于此。“牢愁”、“牢骚”、“离骚”三个名词在音韵上是双声叠韵,可以互相通转。所以,《离骚》篇名不应该作为一个词组而应该作为一个词来解释,意即牢骚不平。这一新而有据的解释得到很多学者的肯定,敢于开拓、进取的郭沫若先生就曾明确地说过,“‘离骚’两字的解释自来异说纷纷,只有近人游国恩讲得最好”,“是一大发明”,“这也是再确切不过的”(《屈原研究》)。同样的例子还有对《惜诵》的解释。《吕氏春秋.长利》“为天下惜死”,高诱注:“惜,爱也。”《广雅.释诂》训同高诱。至于“诵”字,《说文》训为“讽也”:《国语.楚语》“宴居有工师之诵”,韦昭训诵为“箴谏”,因而“惜诵”就是好谏的意思。这不仅比王逸解作“贪论”在训诂上为顺理成章,而且对照内容,也更为贴切。再如关于屈原的放逐和《离骚》的作年,详细而精密的考证见于1935年所作的《论屈原之放死及楚辞地理》的长篇论文中,但在《楚辞概论》中已经可以见到端倪。游先生根据《离骚》中的内证即自叙年岁和“灵修”、“哲王”两词的不同用法定为再放时所作。 N&APq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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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辞概论》是楚辞研究史上传统观点和现代方法之间的分水岭式的著作。鲁迅先生《汉文学史纲要》把它列入参考书,游先生的同窗、同志陆侃如先生在为这本书所作的序言中说:“这书最大的特点是把楚辞当作一个有机体,不但研究他本身,还研究他的来源和去路,这种历史的眼光,是前人所没有的。”陆先生的这段话决非出于友谊的溢美。有意思的是,就在这本书里不止一处对陆先生的观点提出了批评,还使用了“很滑稽”、“很牵强”这一类相当尖锐的语言,但陆先生却视之为畏友间正常的切磋砥砺,丝毫也没有影响他对这本书作出公正扼要的评价。 N&APq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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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初发于硎,《楚辞概论》体现了年轻的时代和学者特有的锐利,同时也很难避免不够成熟的失误。前面提到,游先生在总体观念和方法论上受过胡适一派的影响,这并不带有任何贬义,因为一则并非个人而是一个学派,二则即便是胡适个人,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也是做出相当贡献的人物。游先生早期的楚辞研究,其得在于敢于疑古,其失恐怕也在于疑古过甚。不过其得者为整体,其失者为枝节。胡适的《论楚辞》,短短一篇文章中提出了三个很有影响的观点:一、《史记·屈原列传》不可靠,屈原并无其人,只是一个“箭垛式”的人物。“屈原的传说不推翻,则《楚辞》只是一部忠臣教科书,但不是文学。”二、《天问》文理不通,见解卑陋,全无文学价值,可以断定为后人所杂凑。三、《九歌》与屈原的传说绝无关系,当是湘江民族的宗教舞歌。对第一点,游先生是完全不同意的,而且对胡适作了指名道姓的批评,在此前发表的《荀卿考》中也有同样形式的批评。附带说,这种指名道姓的批评正是“五四”所提倡的民主、自由在学术领域里的一种表现在多数情况下,批评者既无顾虑,被批评者也不至于恼火失态。第二点,游先生不同意杂凑之说而把创作权还归屈原,伹对于《天问》的文学价值也评价很低,仅仅肯定了句法上的“错综变化,最不单调”。第三,对《九歌》,则完全同意胡适的意见,认为与屈原毫无关系,王逸、朱熹之说要根本推翻。谨按,《九歌》为屈原所作或加工改作,王逸之说未言所据,朱熹之说纯出揣测,游先生本人对这一问题从《楚辞概论》到晚年编定《楚辞注疏长编》,看法上曾有过两次反复,最终还是肯定了《九歌》和屈原的关系,说见下文。 OV-#8RX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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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古史与楚辞的互证与互释 OV-#8RX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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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年,游先生在北京大学国文系毕业。由于在学术界没有亲故后援,所以只能回到江西执教于中学。1929年,在武汉大学任教的闻一多先生读到游先生的《楚辞概论》,做了很高的评价,并推荐于武大当局,游先生乃应武大的约请在中文系担任讲师,从此和闻先生建立了深厚的友谊。闻、游二先生既属同庚,又先后在武汉大学、青岛大学、西南联大三度同事,研治的重点又同是以楚辞为重点的先秦文学,不仅在一起时互相讨论,分别后也时有书信往来,至今《闻一多全集》里仍然保存了可能找到的闻先生致游先生的论学书信。游先生逝世前不久还说过,等闻先生八十忌辰时要写纪念文章,令人遗憾的是随着游先生的逝世,一些宝贵的学术史料终于未能记录下来。 OV-#8RX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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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游先生又应闻先生的邀请,由武汉到青岛大学(后改称山东大学)任讲师。1936年,离青岛返武昌任华中大学教授,1938至1939年随校流亡到广西桂林和云南大理。1942年,应北京大学兼西南联大中文系主任罗常培先生之约,到内迁在昆明的母校就任教授。 OV-#8RX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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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岛大学和武汉大学一段时期,游先生的生活比较安定,研究工作的重点仍为楚辞而向更深广的方向发展。 OV-#8RX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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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文学的研究和古代史的研究有极为密切的关系。“五四”的疑古精神,从怀疑孔子以及与孔子有关的经书开始,逐渐扩展到怀疑相传二千多年的古史记载。1926年《古史辨》第一册的出版,标志了一个具有很大影响的史学学派——古史辨派的正式形成。这一学派以顾颉刚先生为核心,以摧决网罗的勇气和经过改进发展的实验主义方法,对三皇五帝以来“于传有之”的历史做了一次总的清算。毫无疑问,古史辨派作为一个总体来评价,应该认为是一个开一代风气、功大于过、是多于非的学派。 OV-#8RX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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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新思潮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学术界之际,坐在清华研究院里的王国维先生却岿然不动,依然在继续他的以甲骨金文、汉晋简牍证实古史的工作。古史辨派把历史还原为神话传说,王国维先生则为《山海经》和《天问》中一些为近代学者视为渺茫难稽的传说找出了历史的实证。一破一立,貌若矛盾而实则相补相成。正、反两个方面的学术成果促使古典文学研究昔有了并非单纯的参照系,可以更加周密地思考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