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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湖南游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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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 湖南株洲姚家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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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19-06-28

                                                                                       我买的第一本书
        幼时住我家七进大夫第，楼上就是家中藏书楼，明代的老房子开了很多缝，缝中总会有一些书，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买书的概念。到了1970年代，大夫第被拆，祖父也拆了我家的藏书楼另盖了土筑屋，从此以后不见了这些老书，但经常见祖父偷偷的看一些老书，却找不到这老书的下落。祖父去世后就再未见过这些老书了。我问我父母和当年参与拆藏书楼的亲友，他们都知道我家这一楼老书，但都不知道老书的下落。
      正是这些老书，使我没有读小学就认识字。
      七岁读二年级的时候，对门因右派而回老家的言家屋小姐姐借给我一本《破晓记》，这是我读的第一本长篇小说。
      八岁的时候，跟着我外地工作回家探亲的父亲去供销社，以为他会给我买吃的，谁知他买了一套鲁迅的书，《呐喊》《彷徨》《坟》，随手给了我一本。
这是我第一次读鲁迅的书。也是第一次知道有钱可以买书看，也萌生了自己有钱去也去买书的念头。当然，那个时候连饭都吃不饱，每餐饭大半的红薯丝有吃就不错，更别奢望有钱去买书了。
       祖父母在的时候很讲究老规矩，每年过年时候三十晚守岁会给小孩子发压岁钱，大年初一发拜年钱，但到了大年初二就上交给母亲了，小孩子也就图个彩头，不会自己留下钱。
       我祖父的大姐嫁给了醴陵新阳黄茅左维珑，左家家风很好，出了有名的左权将军。我祖父非常喜欢左家的几个外甥，左家也很有礼性，每年的大年初二会带着家里的小孩子来给我祖父拜年，到我八、九岁的时候，左家这些老表就不要大人带，十来个人自己结伴来给我祖父拜年。祖父每年早早准备好一叠一块钱的新票子，大年初二左家的小朋友来拜年每人发两张。
到我十岁的时候，祖父讲左家每年来拜年，你们几个堂兄弟也大了，今年也结伴到左家去拜拜年。我心里想着去拜年会有钱得，马上答应要得。于是我和我哥、三位堂兄弟，早早规划来年去醴陵左家和其它亲戚拜年的路线。
       母亲是本村人，从小失怙。六零年过苦日子时，我外婆没饭吃得了水肿病，倒在水缸架上没有再起来了。母亲是家中独苗，没有兄弟姐妹，因此把鱼梁桥的舅舅和清泥湾的姨妈家当成了娘家，我和我哥每年去拜年。
       母亲唯一的舅舅叫邹早邵，我们兄弟喊老舅公。老舅公本是鱼梁桥邹家长房嫡孙，鱼梁桥头一栋大屋都是他家的，只因幼年丧父，母亲改嫁它姓，邹家族上不肯带离邹家，将其过继给叔叔。实际上成了鱼梁桥邹家没人管的孩子，每天在家门外的鱼梁桥下游泳摸鱼自己弄生活。潘疆爪常常从鱼梁桥路过，看到我老舅公总是一个人，很喜欢我老舅公的机灵，常常在他家落脚，要他到醴陵周边跑腿送信，或者留信在我老舅公家等其它人来取。我老舅公当时是十来岁的小孩子，也不知道潘疆爪是什么人，只是知道潘对他这个孤儿很好，两人也谈得来。后来潘疆爪被杀，才知道潘是萍醴茶攸农军总司令。到解放的时候，组织上找到我老舅公，告知他原来是潘疆爪的交通员，任命为醴陵板杉区的区长。到四清纠左的时候，有人反应一个村民自缢前和我老舅公讲过话，于是工作组把我老舅公当成了典型，重判了八年徒刑，坐牢坐到1971年才回来。老舅公在1979年平反前经常来我家走走，也很高兴我们到他家去。
      我们兄弟和三位堂兄弟几位商定：大年初三同伴到醴陵黄茅左家拜年，初四再同伴到蔑织街，然后我和我哥到鱼梁桥和青泥湾；我三位堂兄弟到赵家塅青姐姐家，初五我们一起到蔑织街后的长冲姑姑家拜年，一起在姑姑家住到初七再回家。
很快就过年，左家老表们照例大年初二过来拜年，大年初三他们去邻村东庄蒲姑姑家拜年，我们就出发到黄茅左家去拜年。
东庄蒲姑姑是我家老姑姑的大女儿，老姑姑本嫁在同村旷家，旷家是明代一起从江西来的，附籍在游家，一直有“游旷二姓是一家”的家传。到了民国，旷家的旷若谷做了大官，旷家人也在游家人面前变了脸，嫌弃我老姑姑生了三个女，把我老姑姑休了，还把三个女送给了别人。被送走的三个女一个夭折、一个早亡，只有蒲姑姑成人了，嫁给邻村何姑爷，我祖父很心疼这个命运多舛的外甥女，解放前把何姑爷弄到祖父工作的省公路局工作。
很多事情也是奇特，我老姑姑被休回家后，堂弟游逸鲲与左权是高小到黄埔一期的同学，左权的堂叔左珍垅正好丧妻无子，左家知道这信息马上来提亲，我老姑姑三媒六证嫁到左家，左家把我老姑姑这位醴陵“积厚流光”家族的长女当成宝贝，说也巧，在左家连生三个儿子。醴陵北乡乡人都讲左家有德、旷家失德。
去新阳黄茅左家当然是走路，从游家大屋出来就是湘赣古驿道，梢冈铺到青安铺十里路都是石板路，以前是一竖两横的可以走马车的大道，为防止日本人从驿道进犯湖南挖成了不能过马车只能行人或手推车的竖石条的窄路了。祖父告诉我：从湖南坝开始的路就是我家修的，后来查醴陵县志果然有游氏先祖修驿道为石路和修醴陵渌江桥的记载。
       快到青安铺时候过梢岗桥的两边不远的驿道中都有茶亭，可以在里面歇脚休息，听父母讲以前还有免费的茶水供应，破四旧后都没有。过接龙庵是刘家刘建绪建的《兰谊中学》，父母亲都在这里上初中，到母亲解放后就读时已经改名为《醴陵三中》。后来看《长征》才知道，刘建绪就是在红军过湘江时候，带四个师把红军杀的只剩下两三万人的大反革命。
       过刘家大屋边上的空心大樟树后，便是刘家的《兰谊学校》，是湖南第一个留学日本的刘佐楫用株萍铁路占刘家山田的赔款所办的，是湖南省第一所新式学校。边上的张家也效仿，同样用株萍铁路占张家山田赔款办了《选青学校》，是湖南省第二所新式学校。
到“兰谊学校”便分路，往右是油田，也就是游家的田，后来我曾祖父输给了刘家，人也称“刘田”，后来查史料为何叫“油田”而没有叫“游田”，究其原因还是明代的“邮驿”屯田，国家拥有所有权，游家拥有使用权，清代卫所归并州县后将屯田给拥有使用的实际拥有者私有，游家才拥有这屯田的产权。听祖父讲：游家每年春耕在“油田”的“担丘”(十亩)举行祭祀仪式开犁，然后便正式开始春耕。春耕结束后，每户的户首到“油田”的管家府中聚餐。每年的秋收也是在“油田”举办祭祀仪式，并在管家府聚餐。管家府仿游氏七进大夫第建造，只是略小些。管家是醴陵李姓，世世代代为游家做管家，直到民国时我曾祖父将“油田”在内的千顷良田赌博输掉。
       兰谊学校过了青安铺石板街便要离开驿道石板路往烂泥冲走，父亲讲：《兰谊学校》就是因为地点在“烂泥冲”，取“烂泥”的谐音“兰谊”(醴陵北乡话同音)而得名。
      到了新阳黄茅左家，因他们家的小老表们都去了我们那边拜年没有人玩，当年也没有什么电视机收音机，自然也就是听左家叔伯讲自己的故事。
       左家大伯名正喜，出生时左家太公家中添了丁正喜欢故取名。左家大伯残疾，一条腿短了很多，小时候得了恶疾，当地郎中和县城省城的教会医院都讲冒得救了。我祖父的亲姑父肖姑爷本是高沙人，因娶了游氏掌门姑娘，游氏另一处屯田“油圳”给了他们夫妻，夫妻感情非常好，但天不假年，游家姑娘因病早逝，肖姑爷悲痛欲绝，发誓要学会济世救人的医术，将油圳的家产给了别人，自己上了四川峨眉山，一直到民国十四年有一身好武功好医术才回老家，想把医术传给我祖父他们堂兄弟。可惜，只有盛梅叔公学了他的部分药而冒学医。左家大伯因此恶疾留在游家治病，肖姑爷尽心尽力用了一年多时间终于把此不治之症治好了，但从此左腿比右腿短了一节，读到初小毕业后，游家把左家大伯送到附近的姚家坝老火车站交给当地的绿林老大学“茶博士”，出师后跟着师傅做事，解放后成了供销社的国家干部。左家大伯后来一直没有得过病，健康的活到前几年九十五岁才过世。只可惜了肖姑爷，大革命失败后被还乡团当成地下党抓去折磨了几个月，一身好武功才扛住保了命，后来游家找人把他保了出来，但不久就过世了。
       左家二伯名福生，也是个有故事也喜欢讲故事的人，年轻时候跟我祖父也就是他舅舅去攸县修公路，因为坐汽车晕车厉害只能走路，所以就不做回来到渌口洋行改学买办和银行，也是见多识广还有文化，解放后还做过土改工作队，后来因为工作队要去外地工作，而自己又不能坐汽车，因此申请回老家黄茅作了农民。
        左家二伯喜欢他遇到的一些奇事。
讲的最多的故事是：民国三十一年插田的时候，当年是种一季，插田时候还有些冷，但已经是立夏小满了，他和众人在田中插田，下午快收工的时候，忽然天上打了一个炸雷，把左家祖宗坟上的华表炸断了，左家众人皆惊，不知道有什么大事发生，果然不久八路军办事处来报讯左权将军牺牲了，牺牲时间恰好就是炸雷炸断左家祖坟华表的时间。
其次讲的多的故事是：当年我祖父修醴陵到攸县到安仁到耒阳的军路，路边种了很多桐子树是公产，桐油是当年的战略物资，卖价很高，每年桐子熟了的时候，周围的村民也会去盗收路上的桐子榨油，我祖父也不会去制止村民，因为修这条路非常艰辛，全靠沿途村民的支持才在日军攻入湖南之前得以修成，而战区司令部因为怕日军沿军路打进湖南，常命我祖父在中国军队沿军路通过后马上毁路，中国军队要通过又要马上恢复路，全靠沿途村民的鼎力支持，才能在五次长沙会战的七年时间里完成这艰巨的任务。衡阳沦陷时候，也是沿途村民保护我祖父沿这条路走回老家的。祖父和沿途村民的关系就是鱼和水一样。战后，我祖父妹妹的儿子袁章德跟我祖父在军路工作，某一年，安仁村民照常来捡军路载的桐子树的桐子，章德去制止他们，讲这是军路的公产，不肯村民盗收，双方发生冲突，袁章德年轻气盛还占理，出手打伤了多名村民，村民中有一人用“点打”打伤了章德，并告诉我祖父要袁章德赶紧回家只给他留三天时间，祖父问有办法解吗？村民讲：对不起游工，这袁章德打伤我多人，我下了死手，没有办法解了。祖父无奈要章德马上动身回家，果然到家不久就去世了。
        左家三叔名连生，他一直在家未曾出门做过事，五十年代起就在黄茅做大队书记，也冒沾过左权将军的光。记得七五年时候，黄茅大队想买一台手扶拖拉机，去醴陵县要计划指表没有要到，还是到我父亲工作的株洲县农机局搞了个指标，在株洲县农机公司买了一台手扶拖拉机回去。我父亲单位的人摇摇头讲：醴陵县对左权将军老家怎么是这样呢？！八十年代才知道，中央到一九八二给左权将军正式平反，取消“留党察看处分”，完全摘掉被冤枉的“托派”帽子。
         在黄茅左家住一晚后离开，走路到仙霞蔑织街的仙霞公社与供销社所在地。
公社与供销社还有印刷厂原在长冲竹姑姑家的“五子第”内，竹姑姑家住“五子第”左偏房。苏姑爷是“五子第”主人本家，苏家也是醴陵大族，明洪武时候从江西来，与刘家一起掌管“苏刘境”。苏姑爷一直住“五子第”左偏房为“五子第”主人做事，土改时候划成分是贫农。而“五子第”主人划成分是地主，因此被清理出去了，“五子第”大屋就做了公社、供销社、印刷厂。我小时候和祖父一起去竹姑姑家就喜欢到“五子第”里面去转转，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大滚筒印刷机印东西，竟然和我母亲学校的用手去按滚子的油印机有如此的不同，我每次都会很好奇的看大印刷机。后来大些自己走路去竹姑姑家就发现公社、供销社、印刷厂都搬走了，也一直冒去过新址，这次还是第一次到新供销社来。
         大年初三，供销社里面也没有什么人，兄弟几个在显得空荡荡的供销社内左看右看，平时态度不好的营业员也很有耐心还面带微笑的看着我们这几个小孩子，堂兄带头用在左家得到的拜年钱买了喊做“打药”的大爆竹玩。我发现柜台里面有一本名叫《冲决罗网》的书，封面的图案是一群人拿着大刀长茅往前冲，这群人的装束和我祖父一样，缠头绑腿系腰带。我请营业员拿给我看看，七十年代供销社等商店的商品都是国家的，买东西不能先挑再买，而是看中了就要买，营业员或许是因为过年心情好，也或许是看到一个小孩子要买书的原因，总之是面带微笑把书拿给我还要我慢慢看。我看书的速度很快，等我堂哥去门外把买的几个大爆竹玩完我也把书浏览了一遍。书里面讲毛主席农民运动考察经过的一些地方，其中有两篇文章是写我老家的事情，当时文革时期，老家姚家坝也改名为毛主席农民运动报告里面写的“龙凤庵”。一篇文章有我家山后的长湾里刘家的刘石顽，另一篇文章有张家湾的张谷顽。文章都是写秋收起义，以及秋收起义后红军游击队与刘石顽、张谷顽组成的“还乡团”作斗争的事情，里面一首打油诗很熟悉的感觉：“老子本姓天，家住白茅尖，白天冒一个，夜里千数千。”我毫不犹豫的要营业员给我开单把书买下来，营业员很惊奇的反复告诉我，不是一定要买，这么小的孩子自己花钱，家里面大人会不高兴的。我很坚决的讲：这本书一定要买，这是我第一次买书，家里大人肯定会支持我。
        九年后，我成了龙凤庵中学的老师，住在龙凤庵古庵中，和我同住古庵中的就有《冲决罗网》书中写的被张谷顽杀害的，当年在龙凤庵接待过毛主席的私塾张先生的孙子张义尚老师。和我同事的有老家张家湾的湘军第一师师长张国威的儿子张休扬老师，长湾里民国国防部次长刘咏尧弟弟刘伯中的儿子刘陵卫老师。和他们聊起这些往事，他们很惊奇我这个小青年怎么会知道这些？他们告诉我：张谷顽、刘石顽因为当年组织还乡团杀害秋收起义的人血债累累，在解放后被镇压了，当年他们都是留学日本的进步青年，可惜走错了方向跟错了老蒋。
       四十年后，我因为修族谱寻访族人到了白茅尖，才知道白茅尖原来是我游家的，白茅尖相邻还有一个属于浏阳的黄茅尖，浏阳那边流传这类似的打油诗，只不过将“白茅尖”换成了“黄茅尖”：“老子本姓天，家住黄茅尖，白天冒一个，夜里千数千。”
我买第一本书《冲决罗网》的经历，虽然已经过去四十五年，但至今仍然历历在目，记忆尤新。

[ 此帖被湖南游建国在2020-11-23 15:22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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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安民	好评度 +5	支持原创	2019-06-28
游文邦	好评度 +5	优秀文章	2019-06-28
游文邦	金钱 +5	优秀文章	2019-06-28
游荔生	好评度 +5	正能量	2019-06-28
游荔生	贡献值 +5	正能量	2019-0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