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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游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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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地黄花分外香（一）

(2009-02-04 18:1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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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军事

1979

自卫还击

杂谈

又是早春二月了，祖国南疆烈士陵园里为国捐躯的众多年轻英魂们可安好？1979年2月17日，我国对越自卫还击作战发起总攻的日子至今趟过了33年的历史长河，可是健在的亲历者幸存者战友们怎能忘记共和国旗帜上那血染的风采！我又听见了震耳欲聋的隆隆炮声，又嗅到了头顶上刺鼻的硝烟，又看见了那些铭刻在记忆深处的野战医院战友们忙碌不停的身影。更有那些从前沿阵地上送来救治的伤员，他们一个个身披战尘，血肉模糊，体无完肤，甚至肢离破碎，使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有些危重伤员因流血过多伤势过重经抢救无效牺牲了。但是他们无一例外勇敢坚强，义无反顾，充满了对祖国的赤诚，对敌人的愤怒，对医护人员的深深感激。他们是我们心中最可爱最可敬的人。从来不用提起，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博文置顶感言

文/丝雨

写在前面的话

   曾经有朋友读了我的这部日记后提议,为使作品更具文学性更富感染力,将它改写成纪实文学吧,以纪念对越自卫还击作战30周年。的确是个好主意。可面对这些尘封数十年才重见天日的故纸,当年那些成千上万为祖国安宁流血牺牲的战友的音容身影和战争的场面,顿时久久地充塞着我的大脑空间。哦不!我不敢用我拙稚的笔去做矫情的修饰,生怕一不小心亵渎了它。真实,唯有真实才是最好的纪念。于是,我决定还历史以真实，以原生态的笔触真实地记录我的参战亲身经历。    谨以此文纪念自卫还击保卫边境作战30周年,怀念为国捐躯的年轻战友。烈士英魂永垂不朽!

以上图片来自网络，反映当年作战情景。感谢作者珍贵的记录

1979年4月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45野战医院全体参战人员于云南屏边

对越自卫还击作战亲历记

    我完好地保存了一本珍贵的日记本，1978年9月21日在启用它时，我在扉页上写了这样一句话：“记下时光的影子，录下思想的点滴，借生活的一个侧面给以人生的回忆。”日记本里比较完整地记叙了我1979年随145野战医院到云南边境参加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的经过。今天，当我穿越30年的时光隧道，捧读这本日记本时，当年那场战争的经历就像电影镜头一样，一一展现在眼前，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愿将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真实地再现出来与读者分享。
        1978年12月31日晴云南屏边县零K公社新荣大队甘蔗地队（以下简称甘蔗地）
    今天是1978年的最后一天，我们即将迎来1979年这新的一年。没有往常过节时的张灯结彩，没有披红挂绿的喜庆景象，一切都与平日一样。因为我们是在祖国西南边疆的苗家山寨里送旧迎新，并且在充满战争准备的气氛中欢度元旦。我这个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青年，还是第一次参加战争，第一次有机会用亲身经历理解“革命”、“战斗”、“流血牺牲”、“胜利”等一类词汇的深刻含义。    近一个月来我经历的事比以往一两年所经历的还多。这是因为形势的变化，上级的命令，使我们从平时转向了战时，思想进入了战争。从贵州遵义途径昆明时就感受到了战争气氛，一路上有许多军列满载部队人马和武器装备，昆明更是兵临城下，每辆军用大卡车都披上了用草绿色尼龙绳做的伪装皮，叫人既紧张又兴奋。从12月17日我们医疗一所和医疗二所接受参战任务后，进行了紧张的物质准备，12月25日两个所开向前方集结待命，至今在这儿好几天了。从宣布我参战的那天起，我就作好了思想准备，为了祖国安定团结搞四化，为了党的崇高事业，为了履行一个革命战士和共产党员的职责义务，我愿吃尽人间苦，甘洒满腔血，甚至像革命先烈那样用自己年轻宝贵的生命去殉我们的事业也在所不惜。许多同志写了遗书放于留在医院驻地的箱子里，我没写，我不大相信日后处于一线的我们会有不幸。但我此前已向父母亲人打过招呼，让他们要有思想准备，他们都说没有牺牲的可能。目前形势发展趋向尚不清楚，不论怎样，我已经准备好了，所以心里很坦然。今天党小组开会强调党员要起先锋模范作用，要加强发展党员的工作，非常及时和必要，在这非常时期，我要积极努力多做工作。党组织号召开展立功创模活动，我当然要踊跃参加。
    今晚的电影《狼牙山五壮士》观后，心情激动。战争是流血的政治，要革命就得有牺牲。英雄之所以可爱，是他们把生死置之度外，他们是最光荣最值得尊敬的人。在如今的处境中放映这类战斗故事片，大力宣传革命的英雄主义精神，很有必要。我看后就感到气更足，胆更壮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既然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艰难困苦呢？
        1979年1月6日  晴  甘蔗地    我向党支部递交了个人立功创模计划，全文如下。
    在执行牵越援柬的战斗任务中，我决心做到：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经受住战争的任何艰难困苦的考验，随时准备牺牲个人的一切。二、严格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三、时刻不忘共产党员的神圣职责，充分发挥共产党员的先锋、模范、桥梁作用。四、尽最大努力完成好本职工作及上级交给的各项任务，争取为党为人民立新功。
        1979年1月8日  晴   甘蔗地    我们医疗所人员分住在甘蔗地生产队的农民家里堆放粮食的阁楼上，我们内科组的十几位女医护人员被分配住在一位陈姓老乡家。像革命前辈一样，我们一大清早，就起床担着水桶争着去水井替老乡挑水，直到把水缸装满。没挑水的就争着抢扫把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我们吃饭有自己的炊事班做，不打扰老乡。军民相处很愉快，老乡家有时弄来点甘蔗、芭蕉等送给我们吃，我们坚决不要。这里的甘蔗熟了，一大片接着一大片的，这是他们的主要经济作物，用来维持生计的，我们岂能违反纪律。不过这里的甘蔗实在太好吃了，绿皮，粗杆，松软，汁多，无比的甘甜。嘴馋的女兵们去找老乡买上一些，大嚼特嚼，大饱口福。爽！甘蔗地——真是名副其实啊！
        1979年1月14日  晴  甘蔗地
    元月7日，越南侵略者侵占了柬埔寨首都金边，充分暴露了修正主义霸权者的丑恶嘴脸，这在国际上引起了爱好和平的民族和人民的极大愤慨。我国政府首先发表严正声明，表明严正立场。国际形势的变化，使我们的牵越援柬，自卫反击战的战略部署有所改变，现正处在战前的寂静中。这寂静的日子究竟有多长？谁也不知道。有不少同志产生了急躁情绪，希望早打早回家。也难怪，这些同志中，有夫妻双双上前线的，一个在云南边境，一个在广西战场。有的刚生完孩子不久，就毅然将孩子托付给家人来参战。听说别的科组的女护士夜里有人做梦呼唤爱人的名字，还有想宝宝哭出声的。让人心生怜悯，渴望和平。领导针对这种急躁情绪多次作了教育和解释。我倒不急，急也没用，我做好了长时间待命和战斗的准备。因为我是“光棍一身轻”，了无牵挂，随便怎样都行。    前些日子，从前线送来我们所两位伤员，其中一位较重，是血气胸，失血过多，有两位医护人员献了血，一位是药房的邹司药，一位是我科的女护士小韩，他们是O型血。可惜我不是O型，否则我也要争着献。伤员是边防13团的侦察员，在深入敌方侦察时受的伤，表现很英勇，令人感动，我将他们的事迹写信告诉了亲人。遗憾的是，那位重伤员虽经输血抢救，还是没挽留住生命，光荣牺牲了。这让我们闻到了火药味和血腥味，战争是残酷的。
    今天我和小单同志意外地见到了在支农工作队时一块工作过的贵州省军区司令部特兵处的李惜阴参谋，他现在已是副处长了，我们感到分外亲热高兴。他是送高炮营上前线路过这儿的。李副处长勉励我们要好好干，待凯旋而归之日欢迎我们。话虽不多，含义却深。我也只有努力工作，出色完成任务，才能对得起同志和亲人。
        1979年1月18日   阴   甘蔗地    昨天晚饭后小翟护士找我一块去散步，我知道她可能有话对我讲，她会讲什么呢？没想到她一开口就说：“你怎么不关心我的个人问题呀？”我一时语塞，心想你资格比我老，我一次恋爱经历都没有，怎么好意思来关心你呢。不过这也说明，人家把我当知心朋友看的。“到底怎么啦？”我问。小翟就一五一十道来。原来她认识了一个别人介绍的男朋友，那位军人追得很紧，居然追到我们这里来了，而且要求小翟能立即确定恋爱关系。小翟是军队高级干部子女，性格挺倔。一听就光火了，心想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要参加打仗，你却来我部队找我，给我造成不好影响，干脆吹，一刀两断！可小翟又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不好当面回绝人家。这不，找我来帮忙了，让我替她写封断交信，理由还得由我来想。我今天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比较合理的理由，很快给她起草了一封信，她如获至宝地拿去誊写寄走了。我弄不清这是不是在做好事，唉！谁叫她那么信任我呢。
        1979年1月27日  晴  甘蔗地
    今天是农历小年夜，我们部队和驻地老百姓联欢，节目以小学生为主，我们只出一个女声小合唱《边疆的泉水清又纯》。来到这里集结待命后，每天广播里除了新闻就是放黑胶唱片，放的最多的歌曲是陆凤英的《宝贝》和李谷一的《边疆泉水清又纯》。两首歌都好听，都切合现实环境，但李谷一的这首更昂扬些更时髦些，所以选了它。于是在无歌单无伴奏情况下，大伙儿反复练唱了好些天，终于都满意了。不曾想，临到演出时竟然被我搞砸了！当时我在台上突然嗓子眼儿一紧，起音起高了，大伙儿没法唱下去，只好用假嗓子硬撑住唱完。天哪！丢人啊！不过说实话，即便这样，我们的节目也比小学生们的节目要好，她们的舞蹈就像做广播体操。
        1979年2月2日  雨  甘蔗地    读了敢峰同志的《人的一生应当怎样度过》一书，受到一次深刻的革命人生观教育，这对于战前的我来说，此时仿佛与屋外久逢甘雨一样，下了一场及时雨。人类幸福的未来——共产主义的伟大理想，是世间最美好最宝贵的东西。为了她，有多少革命志士前仆后继视死如归，用生命和鲜血铺就了通往未来的前进道路。每当想起这个至高无上的神圣事业，我的心就不平静，我愿意自己能像一个真正的革命者那样有无限的生命活力，把一切都献给党和人民。现在，能有这么个出生入死经受严峻考验的机会，将给我的人生增添一页最光辉夺目的篇章，所以我感到无上光荣和自豪。
    “生命诚可贵”。我多么向往幸福美好的生活，向往亲自把祖国建设成社会主义强国的火热生活，刚刚过去的1978年12月18日党中央召开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绘制的宏伟蓝图多么让人欢欣鼓舞啊。我并不只期待碧血洒疆场，而期望做个凯旋而归的壮士，将自己生命延续几十年。但是在残酷的战争面前不作好死的准备能行吗？我们今天出征灭寇，为的是祖国安宁，为的是九亿祖国人民更加美好地生活下去，保家卫国是人民军队责无旁贷的天职，哪怕牺牲也在所不辞。为革命牺牲我会觉得生命的价值得到了最大的实现。    “爱情价更高”。假如有人问我牺牲了有什么遗憾的话，我会坦诚相告：有两个遗憾，一是没有报答父母养育之恩，二是没有领略过爱情的美妙。虽然我已经25岁，可惜丘比特之神箭还没射中我。不是没人追，是我没看上。不过我真庆幸，现在的我一身轻松愉快，没有后顾之忧，我要痛快享受这自由自在的快乐单身汉生活。当然，我是一个正常人，我绝不放弃追求爱情，待我成为这场战争的幸存者后，再去寻找我的如意郎君吧。
    “谁英雄，谁好汉，战场上，比比看！”这话我赞成。
        1979年2月6日  晴  零K公社    今天上午，医院党委召开全体军人大会，郑政委宣读了昆明军区关于自卫反击，保卫边疆作战的号召书和23分部党委的战斗动员令。这表明作战时机已经成熟，战斗的时刻即将来临。听着那些铿锵有力的号令，我的心激动不已，早盼望这一天了，我坚决拥护号召书和动员令。我做了以下记录，记得不全，但主要精神记下了。

昆明军区自卫反击，保卫边疆作战战斗号召书

全军区参战的指战员和民兵同志们：    黎笋等修正主义的霸权主义者不顾国际舆论谴责，悍然入侵柬埔寨，这是一场不宣而战的肮脏战争，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殖民战争。越修疯狂反华排华，不断制造流血事件，激起中国人民极大义愤，是可忍，孰不可忍！如不狠狠惩罚他们的罪恶行径，我国在世界各国的地位和威望就会受到损害。为支援柬埔寨的正义战争，保卫祖国，我军指战员务必干净、彻底、全部地消灭敌人。这是祖国和世界人民对我们的重托，务必圆满完成任务，实现中央军委和中央首长的决心。作战的指导思想是：集中优势兵力，打几个干净利落漂亮的歼灭战，大胆迂回包围，勇猛穿插分割，充分发挥牛刀杀鸡的威力，打出国威军威。
    担任迂回包围的部队，要隐蔽稳围，走得好，打得好；担任穿插分割的部队，要大胆穿插，像把钢刀，切断敌人增援部队，迅速扩大战果；担任突击的部队，要勇猛冲锋，打垮敌人；担任炮轰击的部队，要猛烈摧毁敌人工事；担任对空的航空兵部队，要勇迎敌人，歼灭之；舟桥工兵要遇水架桥，逢山开路；后勤医疗保障部队，要救得下，治得好，送得走。    全体指战员要发扬英勇顽强作风，攻如猛虎，守如泰山。指挥员要灵活机动，鼓励部队杀敌立功。战斗员要不怕苦，不怕死，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哭不叫。英勇杀敌，多抓俘虏，多缴枪，杀敌立功当英雄。后勤人员要拖不垮，打不烂，日以继夜连续工作。
    要指向哪打向哪，尊重当地人民风俗习惯，爱护越南人民，扩大我军影响，宽待俘虏。要密切合作，协同作战，来个歼敌大比赛，看谁歼敌多，完成任务好。    光荣的战斗时刻来到了，杀敌立功的机会来到了，党考验我们的时候来到了。有党的英明指挥，有身经百战的老干部，有强大的祖国做后盾，我们一定能胜利。我们一定要人人立功，事事立功，为华主席、党中央、中央军委、祖国、人民争光，以优异的战绩向华主席、党中央报喜。

总后勤部第23分部党委自卫反击，保卫边疆作战政治动员令

全分部指战员同志们、参战的民兵同志们：    战斗就要开始了！这是一场正义的战争，昆明军区的战斗号召书一定要坚决执行。越修不顾全世界人民谴责，入侵柬埔寨，妄图颠覆东南亚。与此同时，大肆反华排华，驱赶华侨，打死打伤边民，制造一起又一起流血事件，犯下了一系列滔天罪行，欠下了一笔笔血债。我国从大局出发，从中越两国人民的友谊出发，一忍再忍。但越修死心塌地与我为敌，是可忍，孰不可忍！为保卫世界和平，保卫亚洲人民和平，必须狠狠打击越修的猖狂气焰。
    上级给我们的战斗任务是：誓死完成滇南作战部队的后勤保障任务。不管战争多么复杂困难，一定一切为战争，一切为胜利，一切为前线，为五个伟大（伟大的党、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祖国、伟大的军队、伟大的人民）争光。要不怕牺牲，不怕疲劳，部队打到哪儿，后勤保障跟到哪儿。做到人不缺粮，枪不缺弹。各医院要根据上级指定地点，按时按地救好伤员，一切为伤员，敢于炮火下救伤员，保证不丢掉一个伤员。要发扬救死扶伤人道主义，减少残亡，救得下，后送得走。要执行好俘虏政策，用行动感召敌人。    战地政治工作要有主动性、战斗性、针对性、群众性。共产党员要发挥先锋模范作用，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做英勇作战的模范，遵守纪律的模范，团结群众的模范。共青团员要充分发挥生力军作用，争取火线入党。
    各部队要争取人人立功，事事立功，集体立功，一定完成好各项战斗任务。让我们用辉煌的胜利向华主席、党中央、军委、全国各族人民报喜。    郑政委接着讲解了上述号召书和动员令并提了要求。丁院长讲话强调说：“今天的会不是一般的政治动员，而是战斗动员。我们出来至今已做了一个多月的充分准备。若到时候叫上车时走不了，按时到达叫展开时不能工作都要负责任。现在要尽快进入适应战争需要的情况，增强组织纪律观念，到时命令一下，一切都由你自己完成。准备吃苦，几天几夜不睡觉也要搞好工作。时间不多了，要抓紧点滴空隙做好一切准备。”丁院长还布置了五个重点讨论题：1、这场战争的性质与任务；2、这场战争的指导思想；3、树立敢打必胜的信心；4、加强组织纪律性；5、搞好革命团结。
        1979年2月15日  阴  甘蔗地
    党中央、中央军委的战斗命令下达了，中越自卫反击，保卫边疆的作战时机已经来临。今天，我院二所全体人员开到前线去了。我们一所抽调了两个手术组共13人到13军39师师医院加强力量，今天也走了。我们也整装完毕，只等下令。我所的任务是：配属13军39师，做后勤医疗保障，保证部队突击冲锋，正面推进。    眼看我们要开往前线，甘蔗地的老乡们依依不舍，有点像十送红军。纷纷问你们什么时候才回来呀？有位大妈拉着我的手小声说：“你们走了我心里害怕。”我问：“怕什么？”她说：“怕越南鬼子过来。”我笑着安慰她：“这里离前线还远呢，有我们在前方，绝不能让他们过来，不用怕。”其实离前线到底多远老乡应该比我还清楚。因为打仗需要，村子里的壮劳力男人们大都参加民兵支前去了，留下老人和妇女孩子，她们的担忧不无道理。此刻，我感到肩头担子沉重（注：我们开拔后，当地老百姓就按我们的参战人数挖好了100多个坑，后来全部派上了用场，只是我们没有牺牲一人，掩埋的都是其他部队的烈士）。
        1979年2月17日   晴  云南  坝洒橡胶农场八分场
    今天这个日子和时刻会载入中国革命战争史册。1979年2月17日清晨7时，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正式开始，我军发起全线总攻。在云南河口方向战场上，我军强渡红河。下午首次战斗捷报传来，某团胜利过河，灭敌400多，俘敌100多，缴获不少战利品，振奋人心。    今天我所全体人员清晨5时起床，传达党中央和中央军委的作战通知。6时半开始打背包、清理驻地卫生，归还老乡物品等。7时半吃早饭，8时装车完毕，等候23分部的开拔电话通知。目的地暂时保密。真盼望早点开拔，赶快去救治伤员。终于，吃过了午饭后又吃晚饭，晚饭刚吃完，就传来了出发的命令，一看时间，傍晚正7点。
    我们每个人的左上臂缠上了一条白毛巾，为的是夜晚便于辨认。月光下，我所的车队融入各路部队开往前线的大车队里。行军途中不准开车灯，不准说话，引擎开至最小，以每小时五、六公里的速度在公路上爬行，车队活象一条不见首尾的巨龙在昏暗的天地间轻轻蠕动。之所以走得慢，是因为道路不好走，沿线交通堵塞，还有地面敌情，几十公里的路程走了五个多小时，到深夜12时以后才到达这里——河口坝洒橡胶农场八分场。我们这里是一线医院，专门救治从前线39师师医院经简单处理后转来的伤病员，同时救治就近作战部队的伤病员。
        1979年2月18日  晴   坝洒橡胶农场八分场    昨夜到达这里后，经紧张的卸物资，号房子，到今天凌晨2时半才摸黑安顿住下。此时，离这里不远处的山头红河渡口边我军某部正在向敌方进攻，不时传来阵阵枪炮声。
    今晨按时起床，吃过早饭后，迅速展开工作，中午12时全所准备就绪，做好了收治伤病员的一切准备。    从昨晚到今天中午，枪声炮声一直不停，318高地战斗很激烈。虽然看不见战场，但有关消息不断传来：在这里，我军要拿下对岸敌人暗堡，迅速架桥。我军后勤保障的物资车辆已在公路上排起了长龙，等着过河。先前已经过河的部队正等待枪支弹药和粮食的供给。敌人暗堡老是攻不下来，令人焦急。战前，我边防军未侦察到这个地堡，后来才知道，这地堡原来是我国支援越南抗法斗争时帮他们修的，而今，穷凶极恶的越南鬼子重新加固了这个工事，并把枪口对准了我们。
    下午1时多，伤员陆续送来了。首先抬来了一位刚牺牲的烈士。我们内科留治组的领导杨文佳主治医生用眼光扫了一圈他的部下，立即叫上我跟他一起去做尸体料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我所来前线后第一次见到死人，心里难免有点惧怕。我们刚进帐篷，杨主治就被叫走了，杨主治走前问我一个人怕不怕，我一咬牙说：“不怕！”很怪，说不怕就真的不怕了，悲愤和崇敬之情交织一起。这是一个小个子年轻战士，看样子不到20岁，很瘦小，他腹部受伤后自己用急救包里的绷带包扎，上面已被大片鲜血浸透并结痂。中午天气很热，帐篷里更是出奇的闷热，气温大约四十多度，烈士的伤口发出阵阵恶臭。我用干净绷带将他的伤口重新包扎好，在新军装上别上鲜红的领章帽徽，给他穿戴好。然后出去找人来将遗体装进带拉链的黑色大塑料袋里，等大卡车来后运往后方掩埋。前线条件有限，只能做到这一步。据说烈士遗体到了后方，老百姓要一一清洗干净才能掩埋。这位烈士是在昨天发起总攻时负伤的，今天打扫战场时才发现救下，可是太晚了。    继之以后，陆续来了几个伤员，重伤的多。吃过晚饭后，伤员成批送来，约四五十人，大多从318高地下来，这下我们可忙了。经分类哨分类，大多数需要清创处理，外科抗休克组的门口摆满了担架，鲜血一片一片地流淌。手术室三台手术同时展开都不够所需。我们内科变成了外科，顿时住满了所有屋子里的床位，不够，就在屋檐下走廊的泥地上铺上草席做简易病床，。还不够，就搭起帐篷打地铺，也住满了伤员。我从未见过这种令人心疼的场面：伤员浑身沾满血、汗、泥土的混合物，个个的脸脏得只剩下一双眼睛是干净的。有的被炸，有的中弹，有的缺胳膊缺腿，有的没了眼睛……血腥味汗臭味满屋满院子都是。他们有的几天几夜没睡觉没吃饭，饿得见了什么都吃。我们的工作前所未有的紧张繁忙，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铺床、护理、按常规治疗打青霉素和破伤风抗毒素等等，有干不完的事。战士们很坚强，真正做到了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哭不叫。让人感动流泪。但作为人体血肉之躯，也有重伤员呻吟的，哪怕很轻微的呻吟，也揪心，我们赶紧跑去查看。
    我们从来没有在这么简陋的条件下收治过伤病员，在老挝执行援老筑路医疗保障任务时每个伤病员好歹都有一个用门板搭成的简易病床，而此时我们在为那些躺在地铺草席上的伤员进行检查治疗护理的时候，只能蹲着，输液时还必须跪着趴着才能操作。    318高地战只是一个局部战斗，但打得很艰难，我们用两个团包围攻打，伤亡极大，终于在下午1时左右取得胜利。据说有个民兵熟悉敌情，但他父亲不让他讲出来，直到看见我军伤亡代价太大才讲，后来我方从这个地堡侧面攻打，很快解决了战斗。近前一看，工事里只有五个敌人，还跑掉两个，真窝囊气愤！那个民兵和他的父亲是怎么回事呀。更可气的是，敌人用来修筑工事的，竟是写有“中粮”的装有大米的大麻袋，而缴获的枪支弹药也是中国造，都是以往我们援越的物资。
        1979年2月19日  晴  坝洒橡胶农场八分场
    由于山坡后的渡口架通了桥，今天，停在我们驻地附近公路上的大批车队开往前线了。此时我军某部已打过河界，纵深进敌。中午12时，经我所救治伤情较稳定的大多数伤员乘车转送后方医院，留下的是几个重伤员。连续工作一整夜加大半天后，工作量减轻了许多。因有重伤员仍不能松劲。一线医院最怕的是空袭和偷袭，敌机若过来，我们暴露无遗，同时我们手无寸铁，没有抗击能力。    下午，刚躺下休息一会儿，就听见了防空警报，立刻起来隐蔽伤员。第一次遇到防空，有点紧张。我们马上把白色的东西全部收藏起来，重伤员在担架队民兵同志的帮助下，我们手举输液瓶，抬往附近山坡上的橡胶林里。约一个小时后，警报解除，我们抬回了伤员。不幸的是，经这么一折腾，两个失血过多的手术后重伤员伤情迅速恶化，眼看着他们停止了心跳呼吸，经抢救无效，光荣牺牲了！他们其中一位是缺血缺氧，若在平时有血源，他肯定不会死。可战时上哪儿找鲜血啊，我们医务人员被上级命令要保存身体实力多救治伤病员，不要献血，后来的实际情况证明是对的。另一位是腹部枪伤，但经剖腹探查后找不到伤口无法止血，只好关腹，手术失败，只有等死。他痛苦的呻吟使人心碎，好可怜啊。每看见一个烈士遗体，都一步步加深我的民族恨，我们战士的鲜血不能白流，前线的指战员们，一定要报仇雪恨呀！
    我爱每一个光荣负伤的伤员，他们是战场上冲锋陷阵的英雄，他们承受了巨大的肉体痛苦，不哭不叫，不吭不响。他们有的是豪言壮语，有的是满腔怒火，有的临牺牲前还在痛骂越修狗强盗。我也看见有痛哭流涕的，他不为自己哭，是因为想起了亲眼看见自己连队的首长和战友们英勇杀敌，光荣献身的悲壮情景而悲痛，让我们听的人也下泪。
        1979年2月20日  阴  坝洒橡胶农场八分场    眼前的战斗结束，今天基本没来新伤员，主要护理重伤员。晚饭后，后送了一批病情较平稳的伤员，共30人左右。由我们内科的何平护士护送。
        1979年2月21日  晴  坝洒橡胶农场八分场
    早饭后，我科的杨胜双医生负责后送几个重伤员。从上午到下午，陆续来了一批伤病员，其中有的是内科病人，大多数还是外伤。现在，又有一二十个病人了，需要输液的很多。晚上十时，从64医院转来了三十九个伤员，伤势不算太重，但又忙碌了好一阵子。现在我科又有五六十个伤病员了。眼下敌特活动频繁，听说越修派出了一个特务连，已过红河，潜入我方，要加倍警惕呀。
        1979年2月22日  晴  坝洒橡胶农场八分场    今天吃过午饭，我科又转送了五十几个伤员，现还有二十多个重伤员和能在短期内治愈的伤病员。伤员走的时候，有的很客气，千恩万谢的，好像给我们添了天大的麻烦。特别是一位脸色苍白、步履不稳、整个左上肢截肢的瘦高个儿伤员总念叨：“你们对我太好了，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其实他才在这里住了不到一天。我深深为他惋惜，他只是左前臂负伤，但因缺乏自救知识，将止血带扎得太靠上且太紧，而且连续好几个小时不放松一下，导致缺血缺氧坏死，无奈只好高位截肢。像这样的情况还不少,还有的战士受伤后用铁丝当止血带用,也因自救不当而截肢.真可惜。
    战时救护工作比较忙乱,听同批入伍女兵小单说昨夜她去辅助疗科领药品敷料路过手术室门口时,在黑暗中踩到一个异物,定睛辨认,竟然是一整只卸下来的人体胳膊,吓得她哇哇大叫。    从18日到今天为止，从我们一所共通过了163名伤病员，从二所通过了190多名伤病员。这些天工作太紧张，我已经三天三夜没睡觉了，眼睛又红又肿，脑袋很沉重，青霉素搁在面前也找不到了。几天来稍有点空隙科领导会安排医护人员休息片刻，而别人休息时我会被所领导抓公差，去帮助为火线入党的同志填写入党志愿书、写立功人员的事迹材料和阶段性工作小结等。现在病房比较轻松一点了，但护理工作量仍很大，大多数伤病员的生活需要半理，对重伤员是全理。
    重伤员李雪烨约有一米九的个儿，十九岁，四川人，他脖子受了贯通枪伤，但运气特好，子弹避开了大血管和神经、骨骼，已做气管切开术，神志清楚，但不能动弹，没有生命危险，主要每天输液抗感染，对症治疗。我和小韩护士负责护理他，我们为他打针喂药，导尿，为他洗脸洗脚，揩身，换洗衣物。为给他增加营养，我们每天蒸鸡蛋羹小心翼翼地喂给他吃，像照顾婴儿一样。他虽不能说话，看得出很感激。他的命可真大。（注：感谢神奇的因特网，李雪烨居然从网上看到了我的这篇博文，30年后我们联系上了！）    与李雪烨躺在同一张大床上的另一位重伤员鼻部至前额处被炸弹炸伤了,送来我所经手术后在我科治疗护理.他的脑脊液不断从伤口溢出,我们得不停给他换纱布,输液抗感染.他的预后可能不妙啊。
        1979年2月23日  晴  坝洒橡胶农场八分场
    又来了一些伤员，有的比较重，有气管切开的，有两个血气胸伤。下午又转送走了十几个，我科还有二十来个伤病员。    午饭后，所里召开全体军人大会，有两个内容：一、传达战况。从17日总攻开始到21日，打主攻的13军共歼敌1000多人，俘敌数百人，缴获子弹60多万发、炮弹10多万发、汽车100多辆。其他的战利品很多。22日至23日两天，13军某师团打了一个很漂亮的仗，围敌两个王牌师，炮击摧毁敌人两个导弹发射基地共十多个发射架。11军在几天内俘敌上百人，毙敌两百多。14军俘敌两百多，毙敌八百多。思茅、蒙自军分区边防部队打得也很好。文山军分区俘敌不多，但缴获好几部电台。中央军委通报表扬13军全体指战员英勇顽强，沉着果断，指挥有力，打得好，号召全线作战部队向13军学习。我们配属13军工作，也有一分光荣，这对我们是个极大鼓舞。二、我们目前的任务。我所接上级通知，暂停收治伤员，准备前出。
    战火纷飞，英雄辈出。今天下午从手术室下来的一个侦察兵伤员告诉我们：114团的一个连长带了一个通讯员炸毁了敌人五个碉堡，最后壮烈牺牲。通讯员高喊着“为连长报仇”带领全连冲上敌阵，拿下了阵地。这个连长被命名为战斗英雄，通讯员荣立二等功。此类英雄事迹在前线数不胜数，这是我们人民军队的光荣和骄傲。    今晨7时正，从河口方向传来万炮齐鸣的连天轰响，加农炮的炮弹带着火光密集地从我们头顶飞过，地动天摇，将屋檐上的瓦片都震掉了下来。这是我们的六个炮团在同时发言，是狠揍敌人的怒吼，足足打了半个小时。据从前线来的伤员说，炮击目标的几个山头成了一片火海，烧得光秃秃的。真是痛快极了！
         1979年2月24日  阴  坝洒橡胶农场八分场
    没有收治新伤病员，只有12个伤病员留治。其中有4个重伤员：两个血气胸，一个气管切开，一个大腿截肢。大腿被截肢的伤员是个民兵，四川人，也是这个农场的职工。他是在支前时不幸踩到敌人的地雷而炸伤的，听说哪只脚踩到那只脚必断无疑。他就是，很惨，是高位截肢，整条右腿都没了。他和医护人员最痛苦的是每天换药的时候，由于创面很大，轻轻碰触一下就会痛得他惨叫，女医生都不敢单独操作，每当换好药，在场的所有人都弄得满身大汗。一次，他对管床的年轻女医生请求说：“周医生，以后换药我痛得受不了时可以叫妈妈吗？那样也许会好受些。”周围人听后轻轻笑了，年轻的女医生脸微微一红，随即点了点头。后来换药时，在院子里就会听见他叫“妈呀妈呀”的声音。    下午五时，所里进行了从2月18日至2月22日的工作小结，表扬了一大批涌现出来的好人好事。
                                            下文紧接《战地黄花分外香》(二）